在东因进入洞中寻红果的同时,九重天正进行一次会影响天下格局的会议。
在遥远的成天之上,一切颜色只剩下素白。白云陆地呈环状分布,自一道深渊而始。深渊为成天中央,仙者称之为均天崖。此崖中心浮有一座重檐庑殿,其门楣高悬匾额,写有笃恭殿三字。巫阳古籍有言,从崖中跌落者将直入阴魔冥府的最底层,无论是人是仙,终将粉身碎骨。
殿内装潢朴素,正中有一张古沉木制成的圆桌,光滑如新,桌面可以明显看到缕缕韵动的仙气。
当下,有九神围桌入坐,正北方位是位矜持不苟的中年男人,神光环绕在他的头顶。任何见到他的仙人都应欠身施礼,自远古神去往寰宇之后,他已高踞此位三万万年之久。此人名为姚今,为第七殿堂恒远殿九神之一,神名为天帝,乃九天规条的制定者。
他的左右分别是木神枝桠与洛神邗卿。
往枝桠一侧看去,又有赋知天神晏继,同心天神郁乐。
往邗卿一侧看去,则是万源天神古啼,不悟天神康应,慑阵天神共兴。
执威天神白染着与天帝姚今相对而坐。
寰宇星空在他们头顶闪烁,世间万物似溪水般流经脚下。他们刚刚入座时,便将周身的仙气收回体内,看似已与凡人无异。
“吾所托非人,”姚今嗓音平板无趣,但极具威严,“早年与巫阳达成共识为天下普及三域,孰料却造成如今局面,这天下…”
“今上何必自扰,”古啼用掌心抚着下颚长长的白须,苍老的面容显得相当的从容,“合合分分,下界早有定论,纵使仙人入了朝政,也未必不是好事。”
他正对面的晏继轻浅一笑,“神君对此倒是很能理解,不知是有何高见?”
“那到没有,”古啼回道,“老朽只是看重随缘罢了。顺其自然,未必是件坏事。”
执威天神白染着倒在靠背上,抬起眸子瞧了过来。整桌人转头看过去,古啼的身子因此抖了一下。
慑阵天神共兴忽然起身,两只手按在圆桌上。他凌厉的目光打量着古啼,冰冷地说道:“无聊至极的把戏。”
姚今问他:“共兴何出此言?”
“这圆桌之上各怀心思,”他起身向门外去,“如何议事?”
“止步。”姚今的话音穿透而来,笃恭殿便阖上大门。“议事缺一不可,殿堂仙屋之仙人混入天下朝政军中,乃眼下大事。”
“那好,”共兴伫足回头,“我认为,无须介入。”
古啼嘴角牵动,露出满意神态,他本以为共兴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却不想他虽冷言相对,但立场却和自己一致。
闭目养神的康应高声问道:“既与万源老头所见相同,那我得问问二位,这未经审议的高见有何依据?”
“超脱的战力也不足以为惧,”为他解答的是同心天神郁乐,“若双方对等,又有能人居中调度,何足畏惧。加之姒政眼界宽明,已设下规矩有所牵制。当下倒有一例足以证明,这下界用兵神人专柳工在见识仙人之力后,亦成功讨伐皇爵叶姿,那霸武仙君不也知难而退,败走小南国么?我等应视之为朝政之力,这天下自会形成天下之规矩。”
“此例未免偏颇,”晏继反驳道,“霸武仙君在与三仙交战时未尽全力,而后又去了神碑洞与我相见,”他吞了口唾沫望向白染着,“又阴差阳错地招来执威天神,受了苦难才能力大减,若以他全力的话,三仙怎能敌得过他,同心天神万不可因被三仙视你为尊而有所偏袒。超脱之力难免使天下失衡,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此时,共兴折身回来入座桌旁,他将椅子往晏继这边挪了挪。“依你之意,”他问晏继,“我们该如何禁止?由今上颁布禁令,那又如何监管?”
“托洛神描绘玄镜,映出这世间万物。”晏继回道。
“便是发现违禁仙人,”古啼环抱双手,平静问道,“莫非还将之一一斩杀不成?”
“这还有待商榷。”晏继道。
“那便是了,”古啼说道,“此乃天下大势所趋,我等何必自扰,如今议事之题,未免乏味了些。”
姚今蹙起眉头,看向正前方的白染着。“霸武仙君于洞内将神君唤去后,神君是否对其动手了?”他打算从是否失衡作为议题的切入点。
白染着冷眼相对,并不回答。姚今转而面向洛神邗卿,“神君可否重现当时事态。”
邗卿点点头,伸出一指在半空划出一个圆圈,随后一面玉镜浮空而去,立于圆桌正中央。玉镜中映射出白染着和姬桀身处神碑洞时的场景。
洞内的白染着一动不动,姬桀已因为恐惧而倒在地上。威严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强忍着心悸起身。理智在告诉他后退,但狂妄让他决定一试高低。他将三尖两刃的战戟挥向执威天神,还未近身,就感到有千钧之力在推开自己。没能坚持多久,他就横身撞击在石壁上,神碑洞因而破了一个口子。
邗卿看到这一幕时,惊讶地捂住了嘴,随后嘀咕道:“看来妾身得把那山洞弄得再结实些。”共兴的目光瞧向她,她又立刻平静端坐。
镜中,白染着始终未动,姬桀接连数次尝试,最后竟因全力一击而使自己弹落不周山外。至此,邗卿伸手一握,玉镜消失。
姚今叹了口气再次望向白染着,“霸武仙君全力时,神君用了几成力?”
“三成。”白染着终于回话,他的嗓音伴有寒意。
“三成,”姚今思索了一会儿,又面向古啼,“万源神君与霸武仙君既是相识,可否评估他与三仙的力量对比?”
古啼摸着自己的下巴回道,“依老朽看,苍穹阁那三仙与霸武仙君全力一战的话,霸武仙君得输。”
果真如此的话,那就不存在力量失衡了。晏继急忙说道:“那可不见得,我可赠了他门砖的。”姚今皱眉看他一眼,他又道,“这是我与今上达成协约之前就给他的承诺了。”
“那是几殿门砖?”姚今只问。
“第七殿堂恒远殿之门砖。”晏继回道。
坐上的康应睁开眼睛,朗声发问:“即便有了这门砖,万源天神依然认为此战力对比并未失衡吗?我可知道这霸武仙君被称为旷世奇才,在刚入腾翟屋时为了试试力量就已诛杀过第六殿堂的仙人,此等神力,如今又身居第六殿堂,堂内无出其右,便是姒政手下最大战力的苍穹阁三仙也未必是之敌手,何况又有了晏继所赠之门砖呢?”
“阁下分析的很有道理,”古啼意味深长地笑笑,“便是阁下所言正确,但最终败走的也是姬桀啊,这不恰好证明了这天下自会融贯一切吗?”
“说是这么说,”康应一声冷笑,“若没有执威天神介入,败走小南国的恐怕就成专柳工了。此君本为大将之才,却因这超脱之力而成了一个玩偶般的存在,被人随意扔来扔去,这也是一种并未失衡的表现吗?那姬桀大手一挥,灭了十二万大军,军中尽是凡人,有家室,有子女,这也能称之为并未失衡吗?”
“过了生死屋的人,”古啼讽道,“怎还把生死看得如此重要。”
“我说的可是那些没过生死屋,”康应正色回道,“为了自己而奋斗的普通士兵。”
“天下脉络,”郁乐接口道,“万不可因超脱之力而改变,旸谷之战还不足以证明吗?”
“少拿远古神说事,”共兴握来一杯酒,啜了一口,“如今旸谷何在?早已灰飞烟灭。当下之事,你们若能找到可靠的法子约束殿堂的仙人,那便好,不能的话,何必多费口舌?专柳工即便是大将,那也会被更新的时代而淘汰,今后这仙人坐镇军中甚至朝野,又有何不可?我等静观其变才是上佳之策,妄自介入,恐怕只会让九天乱作一团,天下也陷入大难之中。何必在意条条框框,哪怕这神圣的笃恭殿中不也有框架之外的存在吗?所谓邪神,还大大方方的坐在这呢,也不见九神乱斗啊!”
白染着眸子转动,他手中的酒杯一分为二。“太闲的话,”他幽远的话音飘入共兴的耳中,“我倒是愿意陪你练练手。”
“哎哟,”共兴将手中酒杯捏的粉碎,嘲讽道,“别动怒啊,执威天神一动怒我们可就麻烦了。”
郁乐冰冷地问他:“依你之意放任不管,到时天下大乱,一发不可收拾,你又该如何?”
“走一步算一步,”共兴发出尖锐地笑声,“还能怎么办?制定条文那是今上的事情,我们不必担心。我等又不涉朝政,在这九天也不属条规之中,何必惺惺作态呢?”
姚今忽然转头面向洛神邗卿,问道:“邗卿可有高见?”邗卿摇摇头,他又把头转向木神枝桠,“枝桠?”
“今上何必问一个没有神识的天神,”古啼面带嘲讽地说道,“这木神不知为何要把自己的神识封存,封存于何处也不得知,只有为神记忆的天神,对于此类议题应该没有什么高见才是。”
木神枝桠果然也只是摇摇头。
姚今凝重地呼出一口气,向众人宣告:“如共兴所说,在朕经朝臣研讨对策之前,此事便放任不管吧,姒政再有祭天,我会差神官向他传达。此后,活跃在天下的殿堂或仙屋之仙人,出了堂室学屋后,可随意投奔势力,但要在谨遵天规的前提下,还要遵守这天下的规矩,若有违背者,当剥夺仙藉,贬为凡人。议事就此结束,君等自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