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生嫂子回身过来,两手各端着米饭,前行时不慎打翻一碗,洛秋赶忙上前打扫。布生嫂子欲言又止,让他回去坐下,自己则细细清扫。
“娘,你怎么了?”洛秋在座上问道,想起身,又怕挨训。
“我这出去了许久,回来也不见你,路上听了些事情本想与你说的,可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了。”布生嫂子收拾完毕,又盛了一碗饭来,递给他后这才坐下。“你都要出去了,我也不想给你心里添堵。”
“娘,”洛秋夹起一块鱼肉入口,含糊不清地说道,“有什么话您就说吧。”
布生嫂子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动起筷子,催促说:“吃饭吧,吃饭吧,吃完再说。”
波一波二跟着木讷点头,拿起筷子却手足无措,布生嫂子夹了许多菜到波二碗里,又嘱咐波一不必客气。这顿饭她近乎一口未尝,满面堆笑却面露苦色,话音虽轻快爽朗,但语调平淡无生气。
洛秋知道她这是憋了一些话,于是才吃完饭便把筷子往桌前一放,起身说道:“娘,那我去收拾收拾,这就走了。”
布生嫂子一瞬呆滞不动,瞥见波一波二望着自己,连忙又莞尔一笑,神情淡然地点头说好。洛秋看到她平静地放下筷子,用力握着右手手腕,身子微微颤抖起来,稍后又使右手握拳,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洛秋再也不忍试探下去,这日光透射的小屋里,娘亲一瞬宛若陷入了形影相吊、茕茕孑立的困境。
“娘,你与我一块走吧!”他蹲下身子,诚恳地望着布生嫂子。
布生嫂子摇了摇头,说道:“我就不去了,我既已嫁到这村子,是绝不能擅自离开的。”
“你是嫁给人,又不是嫁给村子!”洛秋争辩道。
“妇道如此,孩子,你自己走吧。”布生嫂子道:“之前要与你说的,我还是决定不说了。”
“你这样我就更没有办法走了,”洛秋道,“你难道还有什么留恋吗?”
“留恋?”布生嫂子抬头仰视着窗外的万里晴空,慢慢地摇起脑袋,“没有什么留恋。”
“那便是了!”洛秋道,“你与我一块出去,我会想办法养活你的!”
“孩子,”布生嫂子低头望向他,真切笑了起来,“有你这话我就很高兴了!去吧,你本来就不属于这!”
“娘,莫非是因为村长吗?”洛秋直言。
布生嫂子一愣,之后,释然笑道:“我知道你观察的仔细,你现在大了,我也可以跟你坦白,其实你小时候是猜对了。”她脸上显现出女性特有的娇羞,纯真而含羞的模样看上去恰有些可爱。波一波二眼含笑意的注视着这位母亲。
“娘…”洛秋想到淦吉与村长苟合一幕,只觉内心暗暗刺痛。
“我刚嫁过来后,就如我与你说的那样,”布生嫂子将椅子往后挪了半尺,侧过身子爱怜地望着蹲下的洛秋,“丈夫死了,布生再之后也死了。布生离开之前,我老被村子里的人欺负,村长几次帮我解围,又教育村民。我那时候很感激他,后来,村里集资买了八头牛来,村长占了大头,力排众议把其中一头交给我饲养,当我开始牵着牛挨家挨户的上门帮忙之后,我与村民们熟悉了起来,也再没人戏耍我了。我对村长更多的是感激,不过,他第一次替我解围时,我得承认我确实被他吸引了,那时他还看似青壮,面容也较有英气…”
“可他现在不过是个臃肿阴暗污——”
“别再说下去,”布生嫂子急忙打断他的话,“那毕竟是我的恩人,若你是我儿子,那也该算是你的恩人才是。”
洛秋只得垂头致歉:“我错了娘。”
“如果他当年不答应,我也实在没能力收养下你,如今你大了要离开这里,我其实也是希望你能出去闯闯的。我就不跟你一起了,咱们母子一场,如今别过,不知又何时才能再见了,若以后有难的话,你再回来,娘永远在这等着你。”
这母子二人各自藏着秘密,洛秋不便把淦吉与村长之事说出,而布生嫂子则也不愿把路途的听闻讲述出来。她早就知道洛秋对此地已充满厌恶,若再把友人告知骆驼爷死去的事实讲给他听,那这里就当真留不住他了,甚至他日后都不会再回来。
事已至此,洛秋也不再劝布生嫂子与自己一道上路。三十余岁的她对于日趋变化的世俗愈发的难以应对,此时离开,若非坚定决心的话,连自我依附环境的心境都难以调整。他认为这对于一个像布生嫂子这样的女性来说有些过分残忍了。
离开之前,他取了两件衣服打包,身无分文的站在门口,布生嫂子从怀里取出一个钱袋递了过来。“这是娘给你攒下的盘缠,一路上得注意安全。”
洛秋将钱袋怀揣兜里,郑重的点头承诺道:“娘,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去吧,快去吧。”
洛秋走后,布生嫂子回到房间里,刚才还阳光明媚的屋子此刻就变得有些阴沉,偌大的空室显得异常冷清。家室外树影幢幢,群鸟低语,微风拂着落叶一摇一摆,渐向远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