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淮深与仆固俊一起轻装减行的踏入了鄯州的地界,一进入鄯州两人便察觉到了氛围的异常。管道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修成了许多的烽火台,每隔一段路就会有巡逻兵设卡盘问。还好他们两人听从了郭臣的建议装扮成了郭臣属下的商旅,结果巡逻兵一听是郭臣的手下居然很给面子的没有查验他们。
进入鄯州城后两人本想去住客栈,没想到所有的客栈老板宁可空着房间也绝不愿接收没有官府凭证的人入住。张淮深与仆固俊用尽了各种办法也没能说服老板,最后不得已还是用了郭臣的路子找到了他的一个客户的家中。
这名郭臣的客户陈伯也是一个生意世家,家中虽大不但也看得出相当的殷实,因为年纪比较大了,所以人们一般都喊他陈伯。陈伯非常热情的招待了他们,但自始至终都是亲历亲为的在忙各种事情,家中的人一概没有喊过来帮忙。简单的一桌酒菜摆上来之后,陈伯亲自为他们俩斟满了酒。
三人同饮了一杯之后,张淮深便忍不住问道:“陈伯,鄯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和大哥一进入鄯州的地界就感到了不一样。”
陈伯自己端起酒喝了一杯,这才说道:“看来你们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这鄯州了。”
“是啊,我们是很久没有来了。”仆固俊忙回应道。
陈伯笑了笑,然后说道:“如今鄯州这局面都是尚婢婢将军的爱将拓跋怀光一手造成的。”
“拓跋怀光?”张淮深这一惊吃的可不小,“陈伯,实不相瞒,拓跋怀光与我兄弟二人也曾相熟。他为人正直坦荡,又怎么会把这鄯州城管控的如此之严格?这不像是他的所为啊!”
“谁说不是呢。之前我们鄯州百姓们都觉得这个拓跋怀光年轻有为且兼具侠义心肠,所以百姓们对他都好生的崇敬。很多老姐妹们都想把自己家的女儿嫁给他,而待字闺中的女子们也都经常写信给他,据说他收到的书信都能塞满一个大房子了。”
仆固俊笑了笑说道:“怀光确实有这魅力,非一般人能比的。”
陈伯又喝了一杯酒,接着说道:“可是三个月前他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平日里再难见到他露面,而且他突然便命人颁布了许多严格的法令来约束百姓们的日常走动。而对于外面他更是布下了众多的关卡,如果没有他和尚婢婢将军颁发的凭证一般人根本无法与外面互通。所以这几个月来我的生意也已经基本上都歇业了,外面的进不来,而里面的又出不去。”
张淮深一直在边听边思索着,过了一会儿他才又问道:“陈伯,除了这些之外,鄯州守军这边有什么变化吗?”
“小兄弟你算是说中了。也是从那时起,鄯州军突然开始日夜操劳起来。我听说拓跋怀光本人也是每日里忙于军队操练,而且他对于达不到他要求的将领异常的不留情面,轻则挨军棍重则直接罢免。我都听到了很多老资格将领们的抱怨,说眼看着就要被他拓跋怀光打死了。”
仆固俊摇了摇头,叹着气说道:“这不像是怀光的为人啊。不知道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一定得想办法弄清楚。”
张淮深还在思索着,他突然又问道:“陈伯,那你了解过鄯州军最近操练得内容吗?是方阵居多还是奔袭居多。”
“小兄弟,我一个商人哪里懂这些。不过我倒是听其中两位将领提到过每日里士兵们都是在站队形,非常得枯燥无趣。”
张淮深“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陈伯这时也不再提鄯州之事,而是专心的与两人饮起了酒。仆固俊心中虽然还有许多的疑问,但看到张淮深不再提起他便也不再说话了。三人一直喝到了深夜才结束了这场酒宴,陈伯似乎喝得非常得尽兴,离开的时候是唱着小曲摇摇晃晃得回屋的。
仆固俊这时立即压低了声音问道:“淮深,你有什么怀疑吗?”
张淮深点了点头,道:“仆固大哥,如果陈伯说的是实情的话,那怀光练兵的目的就不仅仅是提防尚恐热了,应该也有防备我们甚至主动攻击我们的用意。”
“啊!”仆固俊大惊失色的说道,“怎么会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张淮深摇了摇头,说道:“仆固大哥你想,怀光自知鄯州军势力远逊于尚恐热的凉州军,所以多年来对付凉州军他都是以运动战奇袭为主。但如今他开始连队形,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的目标不仅仅是凉州军了,很有可能也已经把我们当成了他的敌人,所以才会急于日夜操练的。”
仆固俊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随便后不再说话了。
张淮深明白他的心情,便又说道:“我觉得这其中定然有什么隐情,否则怀光不会突然间便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这次只要我们能找到其中的原因,就能想办法化解与怀光之间的误会了。”
仆固俊点了点头后说道:“对!明日我们去见尚婢婢,就趁着这个机会弄清楚里面发生的事情。”
第二日一早两人便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后来到了鄯州节度使的府邸。尚婢婢听说沙州派人前来拜会后立刻便派人将他们引了进去。两人见到尚婢婢后均颇为吃惊,原本儒雅俊朗的他此时却几乎变成了一个瘦削而又憔悴的老人。他们知道尚婢婢也是中了与张议潮相同的毒,但此时看似乎尚婢婢的恢复并没有那么好。
看茶之后没多久,拓跋怀光便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当他看到张淮深和仆固俊时也显得很惊讶,但只是一瞬间之后他便恢复了冰冷的面容。而尚婢婢看到他进来之后才开口说道:“怀光,故友前来相探,所以我就把你喊过来了。”
拓跋怀光对于尚婢婢还是异常的恭敬,他没有落座,而是继续站在了尚婢婢的一侧。看了看张淮深与仆固俊之后,他才抱了抱拳说道:“原来是沙州归义军的使者前来,有失远迎。”
仆固俊立刻起身说道:“怀光,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看你最近可是黑了不少,是不是天天跑出去晒太阳啊。”
拓跋怀光冷冰冰的回答道:“仆固将军,如今河湟危机四伏。所以不得已之下怀光只能日夜忙于操练军事,以求哪日战事来袭也能保得了鄯州城。”
仆固俊微笑着说道:“怀光不要担心,只要有我们兄弟在,纵然尚恐热再凶残狡诈十倍,我们一样有信心打败他。”
尚婢婢听到这话微笑着点了点头,但一侧的拓跋怀光却不客气的说道:“尚恐热又有何惧,但眼下河湟可不是只有尚恐热。说不定还有人比尚恐热阴险狡诈上百倍千倍,如不早做准备,恐怕我鄯州早晚要落入小人之手。”
张淮深听不下去了,他淡淡的说道:“拓拔大哥,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沙州归义军比尚恐热更坏,更不得民心?”
仆固俊听到这句话立刻绷紧了脸,他没想到张淮深会这么直接的问出来。但拓跋怀光的回答却也同样的直接:“是的,人们都在说,沙州归义军比尚恐热更加危险百倍千倍。”
“哦,拓拔大哥,归义军是否侵扰过鄯州城?”张淮深仍然平静的问道
“没有。”
“那是否骚扰过平民百姓?”
“没有。”
“那拓拔大哥你的‘危险百倍千倍'又是从何而来?”
拓跋怀光顿了一下,看了看尚婢婢后才说道:“张将军,在这里怀光正好也想请教你一下。我听说归义军打退了尚恐热之后把所有得来的土地都分给了沙肃甘三州的百姓们,可有此事?”
张淮深点了点头,答道:“确有此事!河湟多地在尚恐热的盘剥之下,百姓们早已没有了赖以生存的土地。逼不得以之下成年之人不得不依附于他的军队,而无数妇幼老弱则被活活饿死在家中。我们归义军之所以起事,根本原因就是老百姓们已经没有了活路,我们不得不自己拼死反抗来为自己谋取一条活路。今日拿下了三州,自然要把依附尚恐热的那些贵族们的土地拿出来分给普通百姓们,这又有何不可?”
拓跋怀光听完这话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原本满腔的愤怒之情似乎也一下子被压制了下去。尚婢婢见状后便开口说道:“沙州张议潮果然是一代豪杰,而且很善于笼络人心,我看归义军未来一定能成大事。”
听到这话拓跋怀光又恢复了冷冷的表情问道:“那我想了解一下,张将军,你们归义军下一步的计划又是什么?拿下了肃州和甘州之后,我们鄯州是不是也已经成为了你们的眼中钉?”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今日我和仆固大哥就不会前来拜会你们了。”张淮深镇定自若的答道,“所有人都看得出如今河湟最大的威胁就是尚恐热。他矫造吐蕃赞普的旨意自封为吐蕃宰相,然后便纵兵烧杀抢掠,惹得百姓们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不光是鄯州、沙州、河州,就连回鹘、吐谷浑这些部落也****受到他的欺凌和奴役。普天之下谁人不想要过太平日子,但只要他尚恐热在,河湟就绝不可能太平。”
“可归义军要是打败了尚恐热独霸了河湟,那河湟就能太平了吗?我早就听说沙州归义军已经打出了归复大唐的大旗。等你们拿下了其它州郡,我们鄯州早晚不都会成为你们的目标吗?”尚婢婢平静的问道。
“尚将军,如今吐蕃日渐式微,实则早已是名存实亡。尚将军心忧天下百姓,如若能与我们一起联手还河湟一个太平盛世,岂不是更好?”张淮深也平静的回答道。
“张将军,说到底你们一直想着归复大唐。而我尚婢婢世代受吐蕃赞普之恩,如若看着吐蕃纷争不已就归顺大唐,家族的荣誉何在?”
“尚将军,如若你仅仅为了家族的荣誉而就不顾鄯州十几万百姓们的生死存亡,这难道就不愧于国家社稷吗?”张淮深渐渐提高了嗓音。
整个大厅里出现了一时的沉默,每个人都在思索着,每个人的内心中也都在挣扎着。好一会儿之后尚婢婢才又说道:“两位将军此次前来莫非就是为了与我争论此事?”
张淮深立刻躬身说道:“尚将军言重了,淮深绝无与将军争论之意。我们此次前来既不是威胁出兵,也不是劝说将军归顺大唐,而是有重要之事有求于将军。”
尚婢婢与拓跋怀光对视了一眼,显然两人对这番话都有些惊讶。张淮深见状便把尚恐热准备纵兵报复百姓们之事完完整整的告知了他们二人,最后提出来希望拓跋怀光能立刻出兵将鄯州附近的百姓们迁居到鄯州城中。听的过程中尚婢婢没有任何的表示,但拓跋怀光却在不经意间频频点头。
尚婢婢好一会儿后才说道:“如果我们做了此事,无异于是与尚恐热再次为敌,这对我们又有何好处?”
张淮深大笑了起来,随后叹着气说道:“尚将军与尚恐热早已是一生之敌,难道还会在乎这一次吗?上一次见将军时将军是何等的英武不凡,又是谁害的将军成了今日的样子。就算将军不去招惹尚恐热,他就会放过将军吗?他就会放过这鄯州城吗?”
拓跋怀光这时也抢着说道:“大帅,我看事不宜迟。解救百姓们是大事,无论如何我都不忍心看着河湟再次遭受尚恐热的欺凌,请大帅下令吧。”
尚婢婢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悠悠的说道:“好吧,看来你们还是有相通之处的。鄯州周边的我会来做,但是其他州的就不是我能做的了。”
张淮深立刻跪拜道:“多谢尚将军,将军的善举百姓们永生都不会忘记。请将军放心,我和仆固大哥会星夜赶去河州,恳请尚延心将军同样施以善手。”
尚婢婢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张议潮果然非同一般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