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听见老鸹叫有什么讲究?”
“就是说得遇到倒霉事。触霉头。那都是胡说八道的。”
如琇从小象个自由的小羊小牛,在田野里跑惯了,现在躺在病床上,闲得发闷,有空没空就跟如兰瞎唠。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天早上,“触霉头”的事真的来了。
两个身影探头探脑地进了病房,手里还提着水果,如琇见了他们的面容,浑身一哆嗦。
前面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是老树营的“孙舅舅”,叫孙得树。后面一个高个帅气青年,是肖树丰。
就是这个肖树丰,让如琇不敢想,不敢提,不敢面对的人,他是如琇的“对象”,那个让如琇恐惧到骨子里,寻死觅活跳了井的“肖家表哥”。
如琇觉得象是掉进了冰窟窿里,浑身僵直,肚肠里说不出的憋屈和难受,一阵反胃,又一阵眩晕,如兰迟疑着站起身来,跟“孙舅舅”说了句什么,如琇没听清楚,她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恍惚,心里慌乱得不得了,这不是因为男女情爱而引起的那种幸福的心慌,而是象在草原上的绵羊,见到了狼时那种深深的害怕和慌乱。
肖树丰就站在面前,他的高个子在病房里显得很魁伟,孔武俊气的面庞,穿了一身新衣服,整个看起来就象童话里的帅王子,可是,在如琇的眼里,这一切形象都颠覆了,她只看见一个可怕的身影,可怕到超过了犹大、撒旦、狼外婆、鬼夜叉、巫蛊婆……种种传说和神话中的恶鬼邪祟,当树丰凝神注视着她的时候,如琇颤栗起来,她拼命躲避着那股骇怕得要命的目光,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想把早晨吃的饭都呕吐出去……
每一秒钟都那么难熬,象是一座大山压在身上喘不过气来,这是如琇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从小到大,她聪明懂事,待人热情,温文尔雅,可这些“优点”在和树丰目光对视的瞬间,立刻烟消云散,丢个一干二净,她既没有打招呼,也没有表示起码的礼貌,只是瞪着惊恐的眼睛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直到这两个“客人”告辞走了,如琇才长舒了一口气,象从一个恶梦中醒了过来,她问如兰:“他们走了?”
这是明知故问。如兰没有回答她,她心里自然明白为什么妹妹会有刚才那么失态的表现,其实如兰自己心里也分外别扭,这一定是母亲走漏的信息,难道如琇骨头都折了,她还不死心吗?如兰气鼓鼓地噘起了嘴,她安慰地拍拍如琇的肩膀,替她擦掉脑门上的汗水,“你看,吓得都出汗了,躺下歇会吧。”
如琇出了一头一身的汗,浑身觉得发凉,心里兀自咚咚直跳,要不是病房里还有其它病友,她真想大哭一场,毫无理由地大哭一场。把心里的憋屈、愤怒、恐慌都给哭出去。
“二姐,你推我出去。”如琇挪动着两腿,想往床下去。
正在这时候,小梅和月华进来了。
看见如琇苍白的脸色,惊魂未定的神情,月华问道:“怎么了?如琇,你的脸色不对。”
“没事。”如琇摇了摇头。如兰说:“咳,是这么回事,刚才那个姓肖的来了,我妈也真是,也不看看老三都成了这份样子了,还乱上加乱,也不知道她那心思让猪油塞满了是怎么的。”
小梅一听就炸了,“气死人了,如琇,我找你妈打架去,这算怎么回事,总不成把你逼死算了,对了,你刚才跟他说什么了?你这人就是心肠子软,是不是客客气气的,温温柔柔的接待了人家一回?”
如琇摇了摇头,皱着眉将头低下,如兰嘟囔着说:“还说什么客气温柔呢,把她吓得就跟小鸡子似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跟个石头雕像一样,僵住了。”
月华坐在床边上,摸摸如琇的手,觉得冰凉,叹了口气,“如琇啊,你怕个什么呢?就直接跟他们说嘛,不愿意就是不愿意,给他们说个明明白白,让那边死了心就是了,你平时比我们都能干,也都会说,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掉链子啊。”
如琇使劲摇了摇头,她也在心里恨自己,怎么就这么没出息,月华说得对,直接跟孙得树,跟肖树丰,说明白了不行吗?拒绝,又不丢人,可自己干吗表现得这么差劲呢?简直象个不谙世事的小娃娃。
“你看她平时能说呢,”小梅的气还没消,瞪着俩大眼睛恨恨地看着如琇,“一上阵就草鸡,能说什么?能说好听的。至于那些不好听的,拒绝人的,她几时能说过了?”
如琇听着小梅的责备,心里并不反感,是啊,她说的其实有道理,自己平时表面看起来巧舌如簧,可是那都说客气话,说温柔话,说讨人喜欢的话,在需要刚硬起来的时候,别说比不上小梅,连月华也比自己强得多。
我是懦夫!
中国女性几千年来给自己的定位,并没有把懦弱作为错误和缺憾,传统观念愈强,软弱性便愈强。历史长河里数不清的泪水与冤屈,便由此产生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琇憋憋屈屈地说:“就跟傻了似的,脑子也不动了,连眼珠也不会转了,就光剩下害怕,吓得浑身发冷,他们冲着我笑,那笑容好怕人啊……”
“胆小鬼。”
月华忽然象是想起了什么,“哎,对了,如琇,我听说命里犯‘冲’,犯‘克’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老天决定了就是这么个事情,你是改也改不了,闯也闯不出,因为命里就已经给你注定了。就好比说,骡子力气大,脾气暴,可是再厉害的骡子也怕马,这叫一物降一物,天命该着。”
“少来你那迷信吧。”小梅不爱听这些。
如琇想了想,“你还别说,也许就是这么回事,自然界里相生相克,就是这道理,咱们生物课里学的食物链,也可以这么理解。好了好了,小梅你也别怪我废物了,我下回一定挺起来,硬起来,如果再见着他们,拼着命也得给他们掰扯明白。唉,但愿一辈子也不用再见着他们。”
“这还用拼命吗?你别搞发明创造了。”
好闺蜜的到来让如琇的心态慢慢恢复了正常,她不愿意再提“婚姻”的事,转过话题问:“现在学校里功课紧吧?”
“紧,紧死了。马上就要中考,唉,偏偏这时候……我替你向老师请假了,你耽误不少功课了。田里也忙,除草间苗,整天忙得要死。”
别人忙得要死,如琇羡慕得不得了。劳动,学习,对于她来说,此时无异于享受。
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簇拥着走进病房里,是院长查房了。戴着白口罩的管床院长检查了如琇的病况,查看了病历,然后说道:“嗯,情况还可以,断面整齐,愈合的效果就相对较好。关键在养,平时加强营养,增强体质,不用担心,你年轻体壮,坚持配合治疗就没事。”
如琇连连点头,管床院长这么说,应该是权威的结论。如琇礼貌地说:“谢谢院长。”
谁知道,这院长摘下了白口罩,冲如琇笑起来。
如琇有些惊讶,她看着院长,白色的医生帽下面,一头短发很显精干,圆圆的脸上面目慈祥,忽然如琇觉得有些面熟,这个中年妇女,在哪里见过呢?
“小姑娘,我认识你。”院长笑着又戴上了口罩。如琇反复在脑子里回忆,和善的面庞,总是带着笑的目光……
“小姑娘,在大街上,可能是去年夏天吧,你帮一对卖艺的父女唱歌……”
“啊,我想起来了,”如琇兴奋地叫起来,“您是那个观众,那个帮我……拉场子的人。”
“我可没帮你,是你自己唱得太好了,把大家给吸引了。”院长的话把如琇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望着院长和善的脸,心里觉得暖暖的,真是到哪里都能遇到好人啊。
院长拍拍如琇的肩膀,“我没空聊。我姓杜,你叫我杜姐吧,有事就去找我。”冲如琇无声地笑了笑,迈着稳重的步子又带着一帮医生护士,走向下一个病房。
如琇高兴了好一阵子,和如兰、小梅一起聊去年遇到杜院长的事,大家回忆大猛打流氓,把人扔进粪堆的事,不由哈哈大笑。
门一开,护士小韩走进来,她的手里没拿医疗器具,却拿着一个塑料袋,到如琇的面前打开里,里面是一个玻璃墨水瓶,瓶里插着数支红色黄色的小野花。
“如琇,草地上的野花,我知道你喜欢,就采了几个插在空瓶子里,你看好看不好看?”
花瓣红的、黄的、粉的相间,仰着粉嫩的小脸,晶莹剔透美得让人心醉,如琇乐坏了,拿过来看着,闻着,喜欢得不得了,“小韩,你简直是太好了,真漂亮。”
美丽的野花放在床头,整个病室里一室春光。
如琇贪婪地盯着花瓣,忽然心里一惊,啊,这是美丽的春天。
十七岁这年的春天,她没有感觉到春风的温暖,就仿佛忘记了岁月的流转,生命的历程中只有寒冷、黑暗、失望、恐惧,在冰天雪地里跋涉到心神疲惫。她都把春天给忘了。
小韩说:“如琇,告诉你件事,咱们县里要举办青歌赛,你没听说吗?我去给你报名,怎么样?”
“青歌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