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队伍继续出发了,奔向旁边山后的楞场。王小乐信心满满地说:“我敢保证,他们就藏在楞场里,现在还不到熄灯的时候,他们不敢去屯子边上或场里转悠。”说到这里他忽然一拍脑门,“对了,我知道了,老八一定是想把那几个坏种骗到场里或是屯子里,来个瓮中捉鳖,所以才说找爬犁什么的。老八是在用计啊,这家伙傻大黑粗,敢情心里也有道道。”
楞场是以前伐木高峰期留下的,也已经废弃,除了几堆废柴,还有破败的窝棚,夜晚藏人倒是好去处。王小乐带着大家钻出一片桦树林,指着前面说道:“就是那里。”
前面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赵所长怕王小乐再冒失,自己走在前面,利用树木沟坎掩护,慢慢接近了楞场的边缘,夜幕下,一堆堆的树枝树杈,形成了复杂的地形,运木头用的车道上,长满了杂草,忽然,一点火星,在前面闪了一下。
火星一闪而逝,却足以证明那里有人,看样子是有人吸烟,根据火星的方位,王小乐判断出那里正是楞场上的窝棚,赵所长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隐蔽。
山林里的规矩,便是不准吸烟,一般场里的职工和屯里的农民、猎人都会自觉遵守,不带火种上山。这个吸烟人绝对有问题,大家精神顿时一阵紧张,学着赵所长的样子,猫下腰,利用地形隐蔽起来。
“嗡嗡嗡,”一阵象人说话的声音,传了过来,声音正来自窝棚,紧接着,“乒”地一声撞击响,似乎是门窗炸裂声,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就象是吵架一般,王小乐凑上去悄悄对赵所长说:“不好,打起来了。”
“上。”
几个人象狸猫一样噌噌地窜上去,暗淡的星光下,只见前面的窝棚处,人影晃动,只听一人声音喊道:“别信他的话。”
“放屁,狗咬吕洞宾,没见过你这种分不出香臭的野驴种。”这句粗鄙的骂人话正是老八的声音,几个工人都兴奋起来,在王小乐的带领下,“忽”地向前扑过去,杂沓的脚步声引起了前面的警觉,“谁?”“不好,有点子。”一阵惊慌的叫声响起来。
“警察,不准动。”赵所长怕工人们有失,赶紧大声喊道。
从窝棚里,乱纷纷地窜出几条黑影来,谁也没有听从赵所长的命令“不准动”,而是象惊了群的兔子一样四散奔逃,赵所长“叭”地开了一枪,高声叫道:“谁跑打死谁?”
枪声划破了夜空,一群惊飞的大鸟从头顶飞过,远处,有不知名的野兽“嗷”地叫起来,几个工人象追兔子的猎人一样,朝着逃跑的黑影追过去,只听老八兴奋地大喊道:“警察来了,快追,抓住老黑,别让他跑了。哎哟。”
“老八,我们来了,你怎么样?”王小乐也大叫着,一个箭步窜过去,举着斧头朝着前面嚷道:“站住,再跑脑袋劈八瓣。”
一阵乱战,工人们并无擒拿经验,却是人人勇敢猛愣,一下子抓住了三个匪徒,老八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张再生扶住他,“你怎么了?”
“哎呀,让老黑划了一刀子,没事。”
王小乐用电筒照照老八的伤势,看样子不算太重,赵所长举着枪在四周搜寻一番,发现最重要的罪犯“老黑”逃掉了。
楞场上处处都是柴堆,就象个**阵一样,好个人仔细搜查了旮旮旯旯,依然没找见人影,王小乐骂骂咧咧,“他奶奶的,专门把个头子弄丢了,不行,咱们再到远处找找,非把这个狗日的老黑揪出来不可。”
“嗷——”一个令人恐惧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来。
“狗熊。”工人们小声惊叫起来。
也许是刚才纷乱的战斗惊扰了附近的狗熊,山里的人们,对这种粗憨凶猛的野兽非常忌惮,它不象老虎那样敏捷聪明,却胆大而强悍,力大无穷,发起蛮力来,势不可挡,山上林场的工人们一般晚上都不出门,就是怕遇到这种“蛮不讲理”的家伙。
老八捂着肚子站起来,“快,进屋。狗熊要犯横。”
赵所长和王小乐的手电筒同时向前照去,只见前面仅十几步远的地方,一只肥大的黑熊正半直立起身子,探着头向前观望,这是一只成年熊,大嘴叉子张开着,黑色的躯体象一尊铁塔,也许是电筒光惊到了它,“嗷”地吼了一声,前腿落地,向前跑来。
赵所长举起手枪,张再生赶紧拦住他,“别开枪,快进去。”他推着赵所长,和众人一起,拥进窝棚里,王小乐走在后面,将木门关上,可是窝棚已经很破旧了,木门竟然是坏的,只能虚掩上,张再生从屋里抻了把断腿的破椅子,顶住破旧的门扇。
“忽鲁鲁,”窝棚的板壁一阵晃动,看来是外面的狗熊在用身子拱,大家不禁担心起来,破旧的窝棚会不会被狗熊拱塌?幸亏狗熊憨傻,若是它来拱门扇部位,很容易便会破门而入,老八骂道:“真他奶奶的,这个笨狗熊,犯了脾气了。”
一个被逮住的歹徒害怕了,“警察同志,快开枪啊。”
“不行,”张再生拦住了,“狗熊皮糙肉厚,警用小手枪威力不大,还不如猎枪,如果不能一枪致命,反而会让它更加发狂。现在应该点火,用火驱走它。”
用火驱走野兽,是一个管用的办法,王小乐忽然一拍脑门,晃晃手中的斧子,冲着蹲着的歹徒喝道:“喂,刚才你们谁抽烟来着,快拿出火柴点火。”
一个哆里哆嗦的罪犯,从身上掏出火柴来,王小乐一把夺过,“真浑蛋,上山竟敢带着火种,呆会抽个空得揍你一顿,不过也幸亏你带了火……”他从窝棚里找了些破布条和破木板,引燃起来,待火烧得旺了,猛地将破木门拉开条缝,将火头伸了出去。
赵所长和张再生等人捏着手枪、斧头等物,紧贴在王小乐身后,以防狗熊“狗急跳墙”,火焰到了窝棚外被山风一吹,随风摇摆,松脂发出“毕剥”的微爆声,散出一股松木的清香味。
“嗷——”一声嗥叫,向远处去了,狗熊后退了。
众人却不敢放松,继续添柴加火,直到把屋里的破床都拆了,烧了好一会,终于看不见熊的踪影了。老八说:“咱们走吧,拿着火把开路,这窝棚年久失修,不保险。”
歹徒们带着的一个大包袱被缴获了,里面除了衣服、匕首等东西外,还有一张熊皮,从头至脚非常完整,王小乐用脚踢了踢一个罪犯,“真他奶奶的,你们还走私兽皮?”
“不是,这是用来装熊的。”
“什么?”
“披上它,可以扮成狗熊,吓唬别人,然后抢点东西。”
“真有一套,你奶奶的。”王小乐给逗乐了。一个青年工人调皮,拿过熊皮披在身上试了试,虽然不得劲,可马马虎虎还挺象,大家不禁佩服起歹徒的“智慧”来。一边议论着咒骂着,大家押了歹徒走出窝棚,举着火把走向山下。
好在一路平安无事,狗熊也不见了,等把犯人押回到派出所,天都快亮了。
老八的伤势不重,只简单包扎了一下,他坚持不去卫生所,“我老婆明天给我熬碗参汤,比什么药都管事,再喝上两碗白干酒,就没事了。对了老张,小乐,你们睡醒了觉,就到我家里去,咱们好久没在一块儿喝酒了。”
张再生回家睡了半天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刚爬起来,老八拎着酒瓶子过来了,身后还跟着王小乐。
“老张,派出所说明天让咱们去做笔录。”
“嗯。”
孟吉尔芝切了狍子肉、腌蕨菜,几个人坐下来喝酒,张再生说:“派出所里,还用咱们都去吗?老八你自己去不就行了?”
“去吧去吧,人家赵所长挺热情的,这回虽然把带头的老黑给跑了,可还算是个胜仗,我听说他们还要报到县政府,给咱们林场工人记功,尤其是昨天晚上参加战斗的人。你,小乐,都算。咱们场里也算出头露脸了。”
“别别,千万别,”张再生一听就急了,“记什么功,搞得大惊小怪,再说还把主犯给弄跑了……”
“哈哈,”老八端着酒杯笑了,指着张再生说:“你跟我说有什么用,又不是我要给你记功。”
王小乐望望张再生,眨巴眨巴眼睛,“老张,你心里是不是对咱们从前这个‘盲流’身份有顾虑?我告诉你,现在时代变了,不讲过去那一套阶级斗争了,你就放心吧。”
张再生沉默下来,默默地喝了一杯酒。
老八解开胸前的扣子,拍拍胸脯,“就是嘛,老张,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前怕狼后怕虎,谁要敢再提从前的旧帐,我们这些弟兄们就先不答应。小乐说得对,时代已经变了,过去那一套不时兴了,你还怕什么?对了,我好象听你说过,那时候你在关里受过批斗,是吧?”
“嗯,打成了反革命。”说起这些,虽然时过境迁,过去了很多年,但张再生总是心事重重。
“那有什么?”老八的眼睛发红,酒酣耳热,“你老张是什么人,我最清楚,场里的老弟兄们也最清楚,连过去那些受冤枉的大人物都给平反了,你这点小事算个毛?你啊,这个走一步瞅三瞅的性子,真不如弟妹,她可比你爽快多了。”
孟吉尔芝在旁边笑道:“我早就催他进关回老家,我们娘俩也一起去,可他就是不敢。”
张再生站起身来,拿过桌上的酒瓶子,倒在杯里,递给孟吉尔芝,“给,你也喝一杯。”
“你干什么啊?”
张再生的眼睛里有些潮湿,他学着老八的样子解开领口的扣子,“我到这里二十年了,场里的弟兄们,都拿我和小乐这帮逃荒的人,当作亲兄弟一样,从来没有隔心隔肚过,这里就是我的家,大伙都是亲人。小乐,我说得不错吧?”
“那当然,这还用说吗?”
“至于关里的家,我又何尝不想回去,”张再生仰头喝下一整杯白酒,眼光里闪着泪光,“父母养育,兄弟手足,我张再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岂能不想?如果是我自己,拔腿也就走了,可现在我在杜鹃湖边有了家,有妻子,有儿子,孟吉尔芝肯嫁给我,当年没有嫌弃过我……”
“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喝多了。”孟吉尔芝嗔怪道。
“不,我没多,你听我说,你们娘俩在我心里,比我自己重要得多,若是万一因为进关出点差错,我虽死莫赎,孟吉尔芝,这些年你跟着我没享过什么福,却总是好吃的留给我,好穿的留给我……”
“你别说了,”孟吉尔芝眼睛也潮了,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咱们杜鹃湖边的人都讲究个热肠热肚,咱们俩是两口子,还说这些做什么,你和望儿就是我的天,当年你把我从雪地里救活了以后,我就铁了心跟你一辈子了。现在咱们日子过得越来越旺,我跟着你,若是遇到山高水险,我也一样跟着你,八哥说得对,你不要老这么畏畏缩缩。”
“好,嫂子说得好极了,女中豪杰。”王小乐拍着手叫起来。
“孟吉尔芝,你不知道,本来,我是打算回到冀东老家去看看的,”张再生放下酒杯摇了摇头,“可为什么又退缩了呢?这里有个缘故,最近全国的形势又有变化,公安部门在搞什么‘严打’,听说关里唐山那地方把什么赫赫有名的‘菜刀队’都给剿灭了,枪毙了好几百人,小乐,老八,你们想想,这回为什么会出来老黑他们这码子事?这说明,象老黑这样的犯罪分子,正被公安给狗撵兔子一样追得没命奔逃,这才让咱们误打误撞逮着马大年,才有了昨天晚上那一出。”
“可这有什么关系?”王小乐瞪眼睛问。
“在这个当口,各地肯定在仔细勘查,象我这样的人,过去有过不光彩的经历……”
“不不不不,”老八又摇脑袋又摇手,“你瞎联系,弄歪了,人家公安打的是犯罪分子,你老张是吗?你和老黑一样吗?这完全是两码子事嘛。”
“就是,”孟吉尔芝坐在张再生身边,眼光款款地看着他,“再生,你考虑得就是太多了。我知道你想家,就是不想拖累我们娘俩,才下不了决心,我看,这回望儿去关里,就让他顺便回老家看看吧。”
张再生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也行,不过,先不要告诉他真相,让他到关里看看是什么情况,形势怎么样,然后再商量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