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认为太阳只能从东面升起，不可能从西面出山。西方人认为天鹅只能是白的，不可能是黑色。中国人形容一件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往往说“除非太阳从西面出山”。西方人在表达这个意思的时候，会说“除非你看见黑天鹅”。二者都是表达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事实上，只要人类换一个角度，比如站在月亮上，或者并不离开地球，就是站在地球的两极上，就能推翻“太阳只能从东方升起”的定论。至于黑天鹅，在欧洲文明拓展到澳洲之后，就再不稀罕了，你要是想看，天天都能看见。总之，时代变了，一切以前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今天都可能发生。如果今天仍然没有发生，那么明天就完全有可能发生。如果天还没有发生，谁能保证后天不能发生？远的不说，就说200八年，世界上那么多的经济学家和预测大师，哪个能预料到石油价格能在短短的半年之内从每桶150美元跌到40美元之下？中国有那么多的堪称世界一流的气象专家和所谓的气功大师及易经大师，谁预测过200八年广东能爆发雪灾并且把京广线封冻了？
生活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湖南省省会长沙岳麓山脚下的石学礼何竹青夫妇，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小聪明好学做事规矩的大女儿石晓雨如今正面临道德危机，更没有想到天生就讨人喜欢活泼灵活并且果然在二十岁之前就赚了几百万的小女儿石晓晴目前正遭遇难以逾越的经济危机。
石晓晴给石晓雨的电话越来越少。主要是不知道在电话里面说什么。说什么石晓雨都唉声叹气，仿佛她面临比石晓晴更大的不幸。后来，石晓晴一旦和石晓雨通电话，就对着话筒说瞎话，报喜不报忧，说股票开始止跌了，房价虽然没有明显回升，但成交量开始放大了，说明房地产市场的刚性需求还是客观存在的，她这个“证券和地产投资人”还是大有希望的。
听到这样的消息，石晓雨的情绪当然稍微好一点，但时间不长，从电话里传出的仍然是唉声叹气。
“寒冬才刚刚开始啊。”石晓雨对石晓晴说。
石晓雨提醒石晓晴对这次金融危机的危害不要掉以轻心。她说美国的经济危机已经从房地产蔓延到投资银行和银行，下一个黑天鹅就是保险信用卡，再然后会侵蚀到实体经济，比如汽车业，美国的三大汽车巨头都在申请救济了。
石晓晴对石晓雨说的这些情况不是非常感兴趣，她已经快一无所有了，再厉害的金融风暴对她也很难发挥威力了。不过，为了姐姐的情绪，石晓晴还是挑其中稍微有点兴趣的东西附和一下。石晓晴对石晓雨说的信用卡危机稍微有点兴趣，原因还是因为狗，因为石晓雨以前说过美国的银行曾经为他们家的狗皮特发放过信用卡。石晓晴对此记忆深刻，也蛮有兴趣，觉得好玩。
“其实不是银行发的，”石晓雨纠正说，“是信用卡公司发放的。”
石晓雨告诉石晓晴，美国是个市场化高度发达的社会，分工细，所以盛行协作和外包，银行的信用卡一般都外包给专门的信用卡公司做，信用卡公司为了获得高额利润，不惜大量滥发信用卡。除了促进消费之外，大量发放信用卡的另一个好处是可能造成大量透支和大量逾期偿还，而一旦发生逾期偿还，利息就高达17，远远高于贷款利率，而喜欢超前消费的美国人特别是美国的年轻人经常玩逾期，所以，信用卡公司就拼命滥发信用卡，甚至发到她们家狗皮特头上。
“你看吧，”石晓雨说，“下一个大面积倒闭潮就是信用卡公司。”
“为什么？”石晓晴问。
“因为信用卡透支的追讨期是六个月，也就是滞后半年，现在半年期限到了，信用卡公司开始大规模追讨了。但它们肯定不能追讨成功，迟早要遭银行起诉，而这些公司都是杠杆比例大得吓人的所谓轻资产公司，并没有多少资产，当然也就没有赔偿能力，不破产倒闭还能有更好的出路吗？”
轻资产公司？这话石晓晴好像听过。她想起来来了，确实听过，上次在特区大学听讲座的时候听郎教授说过，郎教授在宣讲他的“阴谋论”的时候提到过“轻资产公司”。这时候，石晓晴从姐姐石晓雨电话里再次听到这个词，顿有一种情切感，仿佛她看英语电视，偶然听懂一句或一个词组一样。于是，她们的通话就能继续进行下去。
能进行这样的对话还算好的，在更多的情况下，石晓雨说话的精神都没有，仿佛这场金融危机完全是由她一手造成的。石晓晴很想安慰姐姐，但姐姐表现得比她聪明，也比她理性，甚至好像还比她冷静，你让石晓晴怎么安慰？最后，只能逐步减少越洋电话的次数。终于，这样对话彻底断了。
在石晓晴与石晓雨最后一次通话中，石晓雨向石晓晴吐露了心声。
刚开始她反复说自己对不起父母，对不起石晓晴，对不起客户，对不起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后来问石晓晴：人活在世界上到底是为了什么？
石晓晴哪里知道人活在世界上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吃？为了睡？为了幸福？到底什么是幸福？
说实话，石晓晴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没有想通，最后就干脆不想了。所以，她根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像以往石晓雨在电话里面给石晓晴所提的一切问题一样，她提问题的目的似乎并非真的要石晓晴给答案。有时候，她提出问题之后，没有等石晓晴回答，她自己就给出答案可。还有时候，问题仅仅是问题，并没有答案。比如现在提的关于人为什么要活着的问题，似乎就没有答案。
最后，石晓雨请求石晓晴要好好照顾爸爸，照顾妈妈，照顾自己。
这是什么话？！
石晓晴一听，这还得了？！
她马上就安慰姐姐，说天塌不下来。
石晓雨笑，是那种歇斯底里地笑。狂笑。
石晓晴意识到大事不好，她恨不能立刻飞到美国，飞到纽约，飞到华尔街，飞到姐姐的身边。但这是不可能的。办美国的签证不是“立刻”就行的。她曾经办过，被拒绝，说她有明显的移民倾向。狗屁！石晓晴当时想，我在中国活得好好的，干嘛移民到你们美国？为此，石晓晴很生气，曾经发誓永远不去美国。不过，现在为了姐姐，她不得不去。可签证仍然是个问题，至少不能立刻给她办。
石晓晴想到找美国的朋友，但她哪有美国的朋友。再说这也不是一般的朋友能拜托的事情啊。
“姐夫呢？”石晓晴忽然像找到了救命稻草，问，“姐夫呢？你让姐夫听电话。”
“哈哈哈哈哈…你姐夫呀，他比我更惨！我只是向韩国人推荐了雷曼债券，最多使一部分韩国鬼子倾家荡产，而他呀，比我高端，直接参与了向冰岛政府推销了美国国债，真行啊，硬是把一个本来非常富裕的国家弄得要破产了。国家破产啊！你知道什么叫国家破产吗？你说他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
“啪！”
戛然而止。
给石晓晴的感觉姐姐石晓雨不是把电话挂了，而是把它砸了，并且砸得很猛，存心永远不会再实用它了。
天哪！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还能出什么样的事？
石晓晴想起了太阳从西面出山。想起了以前人们认为根本不可能存在的黑天鹅。
现在的黑天鹅也太多了吧？
谁知道下一个黑天鹅什么时候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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