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鸦大袖一挥,一股凌厉的力道朝刘婆婆击去,刘婆婆毕竟年纪大了,想要闪避已经是不可能了,眼看着就要生生挨这一击。
小武本来只是想激刘婆婆现身,并没有想过要伤害她,却没想到老鸦说动手就动手,一时也慌了,大声喊道:“不要动手!”可是却已经来不及了,老鸦一击已出根本无法收手。
就在我以为刘婆婆这次必死无疑时,一个身影往刘婆婆身前一站,用脊背硬生生挡住了这一击。
我定睛一看,这身影竟是一直扶着刘婆婆的疯子。
我和小武虽然都不喜欢刘婆婆,可是对疯子却还是有些感情的,他在阳间时疯疯癫癫,惹人同情,到了阴间宽厚老实,对于我和小武的事情也是尽心尽力。此时眼见着他挨了这么霸道的一击,心里都是一紧,脱口叫了一声:“疯子……”
疯子站在刘婆婆面前,背对着我们一动不动。刘婆婆瘦小的身影完全被疯子挡住了,我们看不见她是什么表情,却听她怒喝道:“老鸦,这么多年来老身跟你也算有些交情,现在你听信这两个臭小子的话,竟然对我下这么重的手,你是要灭了老太婆吗?”
老鸦还没说话,那柳树上嘈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开口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就是要灭了她,老太婆奸诈,竟敢骗我们。”
另一个声音接口道:“把他们都杀了,他们都是废物,找阴差问句话而已,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留着有什么用!”
接着无数的声音都喊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呱——呱——”老鸦的叫声响起,盖住了柳树上的嘈杂声,柳树上那些亡魂似乎很忌讳这叫声,每次只要老鸦一叫,他们便都停住吵闹。
疯子刚才挨了那一击之后便一直背对着我们站着没动,也不知道他伤得怎么样,我担心他,便走到他身后,问道:“疯子,你没事吧?”疯子扭过头来,看着我勉强一笑,答道:“放心,没事的,他那一击实在霸道,我消化了一下。”
消化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我正要问他,黑暗中的老鸦却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能以阴魂的状态来到这里?你不惧怕这柳树吗?”
疯子转过身,我发现他周身萦绕着一层黑气,脸上带着勉强而善意的微笑。
因为现在是夜晚,疯子身上这层黑气如果不走近根本看不见,可老鸦却在疯子转身后大吃了一惊,问道:“你跟阴差大人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有阴气护体?”
疯子淡淡一笑,说道:“我跟阴差大哥是朋友,这阴气是他教我修炼的。”
老鸦没说话,却突然双手一张,宽大的袖子如翅膀般张开,他仰头发出一声尖厉的叫声,然后周身也出现了一层黑气,这层黑气围着它的身体旋转,比疯子的要浓厚得多。
刘婆婆在疯子身后叹道:“想不到,老鸦竟然能把阴差的护体阴气修炼得如此纯厚。”
阴气旋转,老鸦整个身体都离了地,他阴冷冷地说道:“你跟阴差大人学了护体阴气,所以能消化我那一击,将我的攻势化为阴气,但我若是全力一拼,你能挡得住吗?”
疯子老实地摇摇头,说:“挡不住!”
老鸦继续说道:“阴差大人教你护体阴气,可见你们关系不一般,我不杀你,可刘婆婆欺骗我这么多年,我非杀他不可。”
疯子张开手挡在刘婆婆前面,平静地说道:“她是我娘,我绝不会让你伤她分毫。”
老鸦和疯子眼看着就要交手了,我心里大急,忙低声问小武该怎么办。小武显然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本是想骗老鸦去阴间当面向阴差认错求情,同时用言语将刘婆婆从暗处激出来,却没想到老鸦性子这么急躁,三言两语便动了手,一出手还是杀招。小武情急之下一闪身挡在老鸦和疯子中间,对老鸦喊道:“老鸦,阴差说了,要你即刻到阴间见他,不可伤害他人。”
“阴差大人要我不伤害他人?他怎么知道我今天会跟人动手?”
这老鸦反应可真快,小武话刚说完就被它抓住了漏洞,一句话问得小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难道你也在骗我?你想把我骗去阴间,骗到阴差大人面前被他惩罚,是吗?”
小武正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刘婆婆冷冷地说道:“现在你该知道是谁在骗你了吧!”
这老太婆着实厉害,只一句话,便把矛头引到了小武身上。老鸦血红的眼睛盯着小武,我看到小武全身都开始发抖了,老鸦刚才对刘婆婆的一击虽然被疯子挡住了,但那凌厉的力道我们都能感觉得出来,如果老鸦对小武来这么一下子,那小武必死无疑。
我已经紧张得全身冒汗了,情急之下我对刘婆婆喊道:“刘婆婆,小武这是为了避免老鸦和疯子发生冲突,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我这样说本是想刘婆婆能出言把事情说清楚,不想老妖婆根本就是小肚鸡肠,她冷哼一声,说道:“他刚才污蔑老身,让我儿子挨了一下,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要他挨这么一下。再说了,你敢指天发誓说你们没欺骗老鸦?我们一同去的阴间见的阴差,他什么时候说过要老鸦去阴间找他了?”
刘婆婆的话问得我哑口无言,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小武确实是骗了老鸦,现在刘婆婆抓住这点来质问我,我已是辩无可辩。
老鸦见我们不说话,更认定了小武想骗他去阴间接受阴差的惩罚,张开的双手突然往前一伸,两只手掌一合,一道比刚才那一击更加霸道的力道疾速冲向小武。
“等等,阴差大哥让我带话来了。”
说话的是疯子,虽然他说得急切,却已经来不及了,老鸦的那股力道转眼已到小武跟前。
我的心在往下沉,小武想躲避根本不可能,这一击打在他身上,他铁定会立时毙命。
就在我绝望到窒息的时候,一个高亢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这声音我们何等熟悉,便是念的这诗词我也曾听过,那晚跟踪刘婆婆第一次看见阴差时,他念的正是这么几句。
老鸦一听到这声音,立马双手一收往后一带,已到小武身前的力道往后一撤,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阴差端坐在马上,信马由缰,缓缓走来。老鸦见了,立刻跪了下去,整个上半身都伏在地上。那柳树上的亡魂也全部都显现出来,一个个如吊死鬼一般安静的悬挂在柳树上。
疯子紧走几步到了阴差马前,愧疚地说道:“阴差大哥,对不起,您托付的事情我没办好。”
阴差翻身下马,叹息道:“你呀,别的都好,就是愚孝,你娘要你做什么不管对错你都不忤逆。”
疯子更加惭愧,说道:“确实是我娘要我先别把你的话告诉老鸦。”说完又怯怯的看了一眼刘婆婆。
阴差绕开疯子,走到老鸦前面,看着跪伏在地上的老鸦,动情地问道:“这么多年了,你就守着这棵柳树?”
老鸦没说话,也不抬头,脸扑在地上。
阴差叹了口气,说:“你完全可以不用守着柳树的,以你的修为,天涯海角哪里不能去啊!”
老鸦这才恭敬地答道:“柳树上的亡魂因我才受到惩罚,我不忍弃他们而去。”
“我没有惩罚他们,我只是担心他们去阴司告状,才困住他们。如果阴司知道你的所作所为,连我都保不住你。你修行不易,又慈悲为怀,我不忍你命丧九泉。”
老鸦听了阴差的话,这才抬起头来,说道:“我一直以为您是在惩罚我们,没想到您是为我好。”
阴差叹了口气,说道:“我本是托疯子来告诉你真相,该怎么做让你自己抉择,去阴司受审还是继续守着柳树,我都不再过问,可没想到你们竟打了起来。”
阴差说完,向我们每个人看了一眼,我们都惭愧地低下了头。
老鸦抬起头看着远处黑暗的天空,两粒血红的眼睛消失了,许是它闭上了眼,一声苍凉的乌鸦叫声响起:“呱——呱——”
阴差看向跪着的老鸦,怅然说道:“当年就是你这叫声吸引了我的注意!”
老鸦凄然一笑,说道:“我本是一只普通的乌鸦,蒙阴差大人不弃收在身边,超脱了轮回免去了生死,是老鸦不争气,做下了许多错事牵连了阴差大人。一只乌鸦能活这么多年还能修得七情六欲已是阴差大人的恩赐,不想还能得到阴差大人这么多年的庇护,老鸦已不枉此生了。只是这一树亡魂因为我而被困多年,老鸦心中惭愧,深感负罪。”
老鸦说完,那柳树上又飒飒作响,却没有嘈杂的争吵声,而是阵阵的抽泣声。
老鸦跪在地上,朝阴差拜了三拜,说道:“老鸦罪孽深重,已不值得您为我承受牵连,只求您将这满树的亡魂带去阴间,让他们再入轮回,老鸦即便魂飞魄散万劫不复,也感您的大恩大德!”
阴差缓缓点头,算是答应了。老鸦欣然一笑,大声诵道:“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同时我们都感觉一阵强风吹过,老鸦高大的身影高高跃起,又轻飘飘落在了柳树上,黑暗中,一声乌鸦的悲鸣再次响起:“呱——呱——”最后一道强烈的火光在树顶上亮起,老鸦周身着火,却屹立不动,如涅槃的凤凰一般,发出七色的光。
阴差抬起头来,火光照亮了他的脸,我看见他雪白的脸上,竟有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流了下来。
待老鸦火光熄灭,阴差才从背后拔出招魂幡,嘴里念动咒语,那树上的亡魂化作一缕缕青烟,收入了幡中。阴差没有停留,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阴差刚走,那柳树茂盛的枝叶立马枯萎了,枝条无力垂下,如已死去一般。
刘婆婆伸手要疯子扶她,他们从我们身边走过,疯子向我们点头示意,刘婆婆却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兀自叹道:“重情重义的老鸦,为了不让阴司追究阴差,放弃了去阴司受审的机会,把自己烧了个干净。只是以后过阴再也没有柳木鞋了,我老婆子年岁也大了,一辈子给人过阴,却不知死后又有哪个阳间的人会惦记着我,不顾一切来阴间看我!”
这老太婆居然也有动情的时候,着实让我感到意外。
这时小武轻轻碰了碰我,从背后拿出了一样东西,我低头一看,竟是我们从老鸦那里借来一直没来得及还的柳木鞋。
小武把柳木鞋偷偷塞进外套里,拉着我往回走。我们刚走了几步,突然感觉头顶传来一阵风声,像是有什么东西飞过,同时天空中传来两声悲鸣——
呱——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