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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叔把银票收了起来:“好,明日我就去找房牙子。”
傅芷璇点头微笑:“多谢严叔,不过此事还请严叔替我保密, 不要告诉他人。”
严掌柜的眼神闪了闪,想到刚才被支走的小岚,颔首没再多言:“等定契我再通知你。”
***
回季家时, 秋雨渐歇,只偶有细细密密的雨丝在空中划过。
马车停下, 傅芷璇还没下车, 帘子就被外面的人心急地撩开了。
“嫂子,你出去玩也不带我,我无聊死了。”季美瑜嘟囔着嘴,踮起脚, 下巴磕在车窗上,不高兴地看着傅芷璇。
傅芷璇轻弹了一下她的鼻梁:“我是出去办正事,可不是去玩的。”
“我不管, 嫂子你下次一定要带我去。”季美瑜不依不挠地抓着傅芷璇的胳膊摇啊摇。
傅芷璇只好答应她:“好, 下次我一定带上你, 这下可以松开手, 让我下马车了吧。”
季美瑜连忙把手松开, 但等傅芷璇一下马车,她又立即跑到了她面前, 拉着她的手, 小声说:“嫂子, 二婶又来了,娘没办法,让我在门口等嫂子。”
傅芷璇脸上的神情有些微妙。
季美瑜所说的二婶是季文明二堂叔的妻子,季家族长的儿媳妇。
季家这一支虽不发达,但人丁还算兴旺。
以前大家都一穷二白的时候就算了,但自从傅芷璇拿出嫁妆开了店,他们家的日子逐渐开始富裕起来,虽比不上大富之家,但在季家这一众穷亲戚中,也比较打眼了。
因此,这位季二婶常常过来串门讨便宜。
万氏信佛,只会翻经书,不会翻脸,季美瑜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羞涩胆小,于是这得罪人的事就交到傅芷璇手中了。
傅芷璇也不负万氏所望,每次都能把季二婶说得灰溜溜地走人,久而久之,季二婶听到她的声音就绕道走,背后说了傅芷璇不少坏话。
前世,傅芷璇并不在意这些。季二婶贪婪胃口大,自家又没个男人,她若不强硬,家里这点东西迟早会被季二婶扒拉走。
万一季文明在边关有个好歹,他们孤儿寡母的,又没有银子,怎么生活?
可怜她处处为这个家着想,最后却被一脚踢开。那时候,季家族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替她说话,现在想来也是活该,她没有给过季家族里任何好处,人凭什么替她说话?不恨死她就好了。
尤其是跟后来的钱珍珍相比,更是衬托得她讨嫌。
钱珍珍一进门就开始收买人心,又是提出给季家修葺祠堂,又是提议要建族学,她话说得好听,一文钱都没掏就赢得了好名声。
最后修祠堂,建族学花的都是季家的钱,这些钱,全是傅芷璇这七年来一点一滴攒下来的。
重来一次,她怎么也不能再给人做嫁衣不是?就算这钱要撒出去,也要从她手上撒出去。
想到这里,傅芷璇深呼吸了一口气,浅笑道:“走吧,好久没见过二婶了。”
季美瑜诧异地看了傅芷璇一眼,以前提起二婶,大嫂的脸就会拉得老长,今天怎么反而笑了呢?
季二婶跟万氏年纪差不多,不过她比万氏要瘦得多,颧骨高高耸起,眼窝深陷,面相就给人不好相与的感觉,不像万氏那样看起来富态慈祥。
她一说话,语气又尖又利,更是加深了这种印象。
但傅芷璇不买她的账,每次都能说得她哑口无言,因此一看到傅芷璇出现,她的脸都绿了,语气也讪讪地:“阿璇,你不是生病了吗?今儿风大,怎么不在房里好好休息。”
傅芷璇给她和万氏福了福身,然后站在一旁,笑盈盈地说:“多谢二婶关心,阿璇已经好多了。”
季二婶有些讶然,这丫头今天态度怎么这么好。
她瞥了一眼慈祥富态的万氏,圆眼里闪过一抹不屑,她这位堂嫂,遇事就只知道哭,结果命却好得出奇。丈夫在的时候有丈夫宠着,丈夫去了,又有儿子孝顺,儿子参军后,娶进来的媳妇儿不但孝顺还能干,万事不操心,整天吃斋念佛,还有人伺候,日子过得比她这有丈夫还有儿子在身边的还好。
你说这人跟人的命咋就差这么远呢?
虽然今天得了傅芷璇一个好脸,但季二婶并不准备继续刚才的话题,免得事没办成,还讨个没趣。
傅芷璇瞧了一眼打住话题的季二婶,瞧她的模样,似乎是准备打退堂鼓了,这怎么行。
她杏眸一转,冲站在门口的小岚道:“把篮子提进来。”
随后又对季二婶说:“二婶,来得巧了,今儿我在布店看到两块布,花色料子都很好,就这两块,我贪便宜,全买回来了。结果买回来才发现,这颜色我们家恐怕没人能穿,倒是蛮适合言弟的。二婶若不嫌弃,就收下吧。”
说完,她从篮子里拿出一块靛蓝色的布匹,塞到了季二婶手里。
季二婶摸着手中这块布,布面厚实光滑,颜色纯正均匀,一看就是上等货,不过这刁钻的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她狐疑地看了傅芷璇一眼。
对上她的目光,傅芷璇抿嘴一笑,两颗浅浅的梨涡浮现出来,柔和了她面部的线条,看起来似乎更好相处了。
管她好不好相处呢,拿了好处再说。季二婶握住布,脸上都快笑出花来了:“还是阿璇想得周到,你言弟准备去见姜云先生,正愁没有穿得出去的衣服呢,我回去用这身布给他做身新衣服。”
傅芷璇杏眼大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欣喜:“言弟入了姜先生的眼,那可真的恭喜二婶了。”
看她神情不似作伪,季二婶原本歇下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她尖刻的细眉一搭,正要出声,突地左侧传来一道突兀的咳嗽声,万氏咳完后,目光投向傅芷璇:“阿璇,你的病是不是还没好?”否则怎么会脑子不清楚,还送颜氏这不要脸的布。
傅芷璇撑着额头,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有点不舒服,劳烦母亲挂念了。”
季二婶又不是傻的,哪看不出万氏心头不高兴。不过管她呢,难得逮着傅芷璇这么好说话的时候,她不抓住机会那就是傻的。
“大嫂、阿璇,文言入了姜先生的眼,这可是我们季氏一族的幸事,你们说是不是?”
见万氏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她连忙打蛇随棍上,又说:“只是姜先生的束脩一年要五十两银子,你们知道的你二叔他一年就……”
“五十两?”万氏色变,她知道颜氏是来要钱的,但没料到颜氏的口张得这么大,整整五十两,她可真说得出来。普通人家,一年也花不了五十两。
颜氏瞥了一眼站在旁边,嘴角含笑,无动于衷的傅芷璇,心里蹭地来了底气,她可不怕万氏。
“姜先生可是名儒大家,多少人捧着银子送shàng mén求他收,他都不收,我们文言也是才学了得,入了他的眼,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怎么能嫌贵呢。”
万氏气结,不嫌贵,那你别找旁人掏银子啊。她又忍不住看向傅芷璇,哪晓得今天的傅芷璇竟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站在那儿傻愣,就是不出头。
见傅芷璇今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没怼她,颜氏来劲儿了,又开始高谈阔论,姜先生才学是如何如何的出众,文言又怎么得他喜欢云云,怎么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云云。
万氏实在烦透了颜氏这个妯娌,但她心里清楚,颜氏这人是个泼皮,不达目的,她绝不会走,而且什么撒滚打泼的事都做得出来。
最后,不得已,万氏只能掏钱送走了这尊瘟神。
颜氏一走,万氏豁地拉下脸,看向傅芷璇:“你今天怎么回事?”
也不知季四嫂子许了她多少好处,那边颜氏还在扯着嗓子卖力鼓吹:“咱们文明可是做将军的人,怎么能娶这样一个不敬长辈,目无尊长,大手大脚,又没怜悯心,连自己人都不顾的毒妇。俗话说娶错媳妇儿毁三代,大嫂,不是我说,就是你太好说话了,换了我,我可不允许这样的女人败了我家言儿的名声。”
人群里一个穿着深蓝妆花褙子,皮肤已经有明显褶皱的冷脸妇人也跟着说:“是啊,娶妻娶贤,否则殃及子孙后代,后患无穷。”
说得傅芷璇好像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恶事一般。
万氏似乎被她们说得有些松动,她看着傅芷璇,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晌才说:“这……这还是等文明回来再说吧。”
也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跟她一贯以来的慈爱和善婆婆形象一致。
颜氏冲季四嫂子得意地使了一记眼色,张嘴就来:“大嫂,咱们大家同出一脉,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都是一家人,你家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大嫂你若觉得不好处理,这事就让我家那口子来评评理。他可是文明的亲堂叔,还做不了这个主吗?”
“这……”万氏抬头,望向身后的傅芷璇,“阿璇,你怎么说?”
傅芷璇都快被她逗笑了,万氏也太有意思,明知这些人想休了自己,她自个儿心里也蠢蠢欲动,还问自己这个当时人的意见,就那么怕背上一个恶婆婆的名声?
罢了,她就成全万氏,到季家老宅走一遭,看看这季氏族中到底还有多少墙头草,早点认清敌友也好,免得季文明回来了,她心里没底,一不小心着了对方的道。
“长辈在侧,哪有儿媳说话的份儿,全凭母亲和二婶做主。”傅芷璇低着头,一副惶恐不安却又不得不镇定的模样。
万氏听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放心,你二叔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假惺惺!颜氏不屑地撇撇嘴,嘴上说得好听,也就只有傅芷璇这个蠢货会上这老虔婆的当,还以为她是好人。也不想想若不是这老婆子默许甚至怂恿,旁人哪敢动动这等心思。
大家心怀鬼胎地出了季家,往季家老宅而去。
傅芷璇走在后面,突地旁边跑出来一道青色的人影,冲到傅芷璇面前,挽着她的胳膊娇滴滴地说:“嫂子,你最近都忙什么呢?怎么好久没看到你了。”
“最近事情比较多。”傅芷璇随口说了一句。
万氏扭头看了一眼围在傅芷璇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女儿,圆眸中闪过一抹不悦,她轻声唤道:“美瑜,来扶着娘。”
“哦。”季美瑜随意地应了一声,然后踮起脚尖,凑到傅芷璇的耳边,飞快地说道,“嫂子,赖氏前几天把她家最小的那个妹子带到咱们家来了。她那妹子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整天围着娘转,亲热得很,你……”
“美瑜。”前面万氏又喊了一声。
季美瑜只得不甘不愿地往前走去,等搀上万氏的胳膊时,她还扭头冲傅芷璇做了个“小心”的唇形。
傅芷璇若有所思。季美瑜这一句无心之语倒是解了她心里头的疑惑,她约莫清楚季四嫂子为何会这么想让季家休掉她了,敢情是想让自己给她家妹子让位。
赖氏是个见风使舵的人物,自从听说季文明发达后,她上季家的次数勤了起来,听马叔说,三天两头她都会来一次,每次都逗得万氏喜笑颜开。
估摸着,她是在言谈之间察觉到了万氏对自己这个儿媳妇不大满意,有另择佳媳的想法,所以生出了贪念。
呵呵,就是不知道,赖氏若知道万氏心目中早已有了佳媳人选,只是拿她当枪使,她还笑不笑得出来。
既然赖氏姐妹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入局,她就成全她们,推她们一把吧。
傅芷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缓缓加快步伐,不知不觉地走到赖氏旁边,拿着手帕擦着眼睛,一副伤心极了的模样。
这低低的哭泣声就在耳畔,赖氏想忽视都难,她侧头脸上堆满了假笑:“弟妹这是怎么啦?”
傅芷璇用手帕捂住嘴,难过地说:“四嫂,哎,我……”
见傅芷璇叹气不说话,赖氏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温柔地劝道:“弟妹别担心,叔叔最是公正不过,不会有事的。”
傅芷璇苦笑:“就是今天没事又如何。嫂子是过来人,最是清楚不过,咱们女人啊,最紧要的是得丈夫欢心,可你也知道,我们成亲当天夫君他就走了,说是陌生人都不为过。二婶今天带着婶子们过来,夫君回来听说了这事,少不得要生我的气。也怪我做得不周到,没提前存些粮食起来,连累族人受苦了。”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眼眶都红了,悔恨与自责在眼底打转。
赖氏见了,心下哂笑,都说这傅氏如何聪慧贤淑,在她看来啊,名过其实,不过是个草包而已。都要被休了,还担心丈夫回来不喜欢她,莫不是脑子有坑?
嘴上却安慰道:“放心吧,明弟会欣赏弟妹的好。”
傅芷璇听了,似是松了口气的模样,但峨眉仍未舒展开来:“可……夫君升官,做了那人上人,万一,万一他有了二心怎么办?我听戏文里说,那些下属们都乐于给上峰送女人,有些当官的连女儿都舍得,毕竟进了咱们这等人家,哪怕就是做小也比嫁入平民百姓家要强得多,嫂子说是不是?”
赖氏语塞,她倒是没想到这一遭,不过傅芷璇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她一个远房表姐不就是嫁进去了光禄寺卿家做五姨娘,很得男人宠,娘家人也跟着水涨船高起来,那个表姨的尾巴都差点翘上天了。表姨家的表兄也去了一个庄子做管事,可谓一人得道,全家都跟着沾了光。
见赖氏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傅芷璇双手贴在小腹上,状似不经意地说:“万一那些小妖精怀了夫君的孩子,我可怎么办啊……”
赖氏不知道傅芷璇这话意有所指,只当她是真的担心,心里更是瞧不上傅芷璇了,这女人不得婆婆、丈夫喜欢,做得再好有什么用。
她轻蔑地翘起唇,敷衍道:“不会的,弟妹多虑了。”
未免说太多引起她的警觉,傅芷璇适时地错开了话题,没聊两句,季家老宅已经近在眼前。
推开门,老宅门口的那棵光秃秃的老杨树下已经坐了好几个季家的男性长辈,其中又以季家二叔为首。
颜氏一进门,就像倒豆子一样,添油加醋地找了一大堆傅芷璇的错处,就连她过节时来老宅行的礼也能挑出毛病。
知道她是鸡蛋里挑骨头,傅芷璇也不申辩,只是看向季二叔,看他怎么说。
对上傅芷璇黑白分明的眸子,季二叔有些不自在,不过这些叔伯都请来了,容不得他打退堂鼓。
他避开傅芷璇的目光,揪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假咳两声:“傅氏不顺父母长辈,当去。傅氏,你可有异议?”
做戏都做到这一步了,她说有异议他们就罢手了?傅芷璇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
“咳咳,既如此,那就请四叔公代我那侄儿写这份休书。”他把准备好的笔墨纸砚摆到了石桌上。
头顶秃光光,门牙也掉光了四叔公颤抖着手提起毛笔,一字一顿:“立书人季文明,系京城人,从幼凭媒娉定傅氏为妻,岂期过门之后,本妇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
“二叔,二叔,衙门的大人来了……”
突然一个年轻人满头大汗地闯进来,吓得四叔公笔一抖,一大团墨迹落在纸上,盖住了好几个大字。
季二叔看了,眉一撇,不悦地说:“文福,大惊小怪做啥,衙门的大人来这里做什么?”
文福瞟了傅芷璇一眼,结结巴巴地说:“他们,他们是来找文明家的嫂子的!”
“抓起来。”范嘉义这会儿哪儿功夫搭理这么个小人物,他扭头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有劳祁统领了,若不是祁统领帮忙,今儿就要让这贼子跑了。”
祁襄拱了拱手,刻板地说:“范大人过奖了,我也不过路过,瞧这家伙鬼鬼祟祟地想要逃跑,就顺手把他带了过来而已。”
“你这顺手可帮了我们大忙。”范嘉义乐呵呵地说道,“今儿祁统领没在殿下跟前当值?”
祁襄嘴一咧,露出跟他肤色极不相衬的雪白大门牙:“范大人说呢?”
紧接着也不给范嘉义废话的功夫,拱手道:“祁某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辞,范大人再会。”
“诶……”范嘉义还想留他,却见祁襄大步径直走向了路边停着的一辆黑楠木所制马车旁,翻身上马,马车哒哒哒,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又飞快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