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笑着答应下来,焕景邀请她们一起上了那辆青帷的马车,与他和卓秋尧同乘。
焕景的随从依旧还是那日的小僮,存在感极弱,低眉顺眼一语不发却始终如影随形,那小僮与卓秋尧的小厮、杏儿和汉妆四人在后面另一辆马车上。
待马车起步,才聊了没几句,卓秋尧忽然取出两本账册来,若有所思地对许黛君道:“我听焕景说,江南宛家世代皇商,想来四郎走南闯北,对生意账本自然是熟悉的,若是四郎得空,可否帮在下看看这两本账册可有问题?”
许黛君见对方出其不意有备而来,且目光含有认真地审视之意,倒也不慌不忙,接过递来的一本厚厚的账册,掀开扉页一看,原来是绸缎庄的生意。
一旁的宛雨程这才意识到让许黛君冒充她四哥有风险,不禁暗暗地着急:可从未见小君君做过一笔生意、理过一份账啊,这可如何是好?
宛雨程自己寻思着如何解围,却见许黛君并不多问,还真的一页一页地细细看下去,未出十页似乎发现了一个极大的漏洞,只听得问道:“车上可有算盘么?”
卓秋尧闻言便从身后取出一只算盘来,放在小桌子上,许黛君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只将算盘顺手一带齐了珠子,低头噼里啪啦拨起来,将那处账从前头十步到后十步拨了两遍,确准了问题,又要来朱笔将那一步圈了出来。
再望后翻账册,又陆续发现十来处计算有误,或前后对不上,甚至明显有作假痕迹的地方。不到一个半时辰,将那账册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这才还回去道:“卓兄家的生意往来数目不小,账本平日里审核时还需要仔细些才好。”
卓秋尧接回账册,翻到许黛君朱笔圈出的地方认真看过,心下惊叹,方讪笑了一下道:“四郎果然心细如发,一眼洞穿迷雾。”
许黛君施施然道:“不值什么,看惯了而已。”
宛雨程见状不觉抿嘴一笑,起初她紧张得什么似的,没想到小君君手指飞快,将算盘拨得抚琴一般流利,倒是自己虚惊了一场。
不说宛雨程,连卓秋尧也着实震惊,他与堂表兄们合伙几处生意,也有四五个年头了,这底下送上来的账册平时他也爱捉摸,那么多问题却没看出来。
然而许黛君也并不是吹嘘,从财大毕业之后,六七年间她一直在会计事务所负责审计工作,又比别人努力,业余还兼职了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的财务经理。
若说做生意,她的确是不会的,但是论审计,那原本就是她的专长,至于珠算,当年在学校她可是比赛时拿过奖的,口诀什么的早已烂熟于胸,多年不用,拿来却照样顺手。
不过许黛君的审核时,宛雨程为了遮掩心下不安,倒也没闲着,手上拿着另外一本账册随意翻阅,当下心头一定,倒是对着某一页纸凝神想了许久,她虽然对生意不甚了了,却也觉察到了异常:“奇了。”
卓秋尧一愣,循声问道:“五郎有何发现?”
“我不过是问问罢了,并不是很懂这些。为何一样的银霜炭,进货之时,有时以篓计,有时却以斤计呢?出手时为何却又统一论斤售卖?”宛雨程好奇地盯着卓秋尧。
卓秋尧哦了一声,一笑解释道:“五郎有所不知,篓与重量是可换算的,这不妨事。”
许黛君却听出问题所在,接过宛雨程手中的那一册账本,在算盘上换算得了结果,这才向宛雨程递过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卓兄,有句话叫做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许黛君将账册推给卓秋尧,“一斤半斤看起来在银钱上所差无几,可架不住量大,先不说别的,就这两万斤银霜炭,换算之间也差了四千多两银子呢。”
卓秋尧见许黛君在计算时,已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又经她明白坦然地一点拨,登时有些上火,原来自己长久以来,竟是处处被有意欺瞒。
卓秋尧对许宛二人已很有些服气了:“多谢四郎、五郎,原来生意上竟还有这许多讲究,为兄此番真有茅塞顿开之感。”
他见身旁的焕景悠然地轻摇折扇,嘴角噙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幸亏今日听了焕景的话,来时带上了账册等物。
许黛君和宛雨程闻言也都谦虚了一句,毕竟不是宛四郎与五郎本人,也是有些心虚的呀。
待马车驶入嘉宁山庄,已是夜暮披垂,东南两处的山丘与树林只能看见柔和起伏的黑色曲线,而西边远处地平线上,隐约尚余一层橙蓝白相间的光芒,庄子极大,庄内却静悄悄地,不过好在已是烛火通明。
若说没人,可一身青衣的庄头亲自迎接,影壁前立着三四十个庄丁,除了偶尔两声鸟叫,却连声咳嗽都不闻。
青帷车缓缓停下,待后头的小僮与小厮、杏儿和汉妆下了车,再来伺候焕景几个下车。那庄头刚要下跪,却被焕景的小僮手臂一挡拦下了,庄头见那小僮摇了摇头,当下便明白了几分。
小僮扶焕景下车时,轻声道:“少爷小心。”
待焕景站定,庄头便上前一步行了礼,又压低声音道:“大少爷,方才家中有信使来报,二少爷带了人也在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