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宛二人的马车行至山庄大门外,天上便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宛家大仆遥望天气,只见前方云霭大朵相衔,整片天都黑沉沉地,天色也较平时晦暗,便与宛雨程说:“小姐,咱们不如在这里避避雨再走吧,看情形只怕前头雨更大呢。”
许宛二人正犹豫之间,白鹃见雨已成势,也使丫鬟急急来请回,二人只得原路折回,来到花厅小坐,杏儿等六个丫鬟陪着,其余大仆们都在隔间等候。
然而这雨却下个不停,一时雨帘如遮,击打着屋檐瓦片丁丁作响,风起又如烟如雾,不像会适可而止的样子。
夜色中有人碾着落叶落花的皮靴踏响而来,只见廊上灯光一暗,花厅中进来一行十来个人,其中有四个正是许黛君见过的,抓兔子的三男一女,其余几个像是他们的随从。
只见他们在廊上帅气潇洒地抖落一身水珠,虽然淋得湿透,倒也不见狼狈。为首那名红衣男子先进了屋,见了白鹃便沉声道:“白姑娘,着人准备一下热汤,让我妹妹换身衣裳,另外帮我们大伙儿也准备一下,咱们也换身行头。”
白鹃见是赵老爷子的外孙方家瑞,只得吩咐下去,那帮人自去擦洗换衣。
眼见酉时已过,白鹃一面令人收拾客房,又一面安排下晚饭。
一时花厅里摆下方家兄妹一桌,许宛二人一桌。余人都在隔壁用餐。白鹃也有自己的去处。
方家兄妹收拾一新,大剌剌地坐下开始吃晚饭,有说有笑倒也热闹。方红蕊并不避嫌,与兄弟们坐在一桌上。扭头见旁边许宛二人吃饭细嚼慢咽,沉默斯文,且一旁丫鬟环侍,不由得“嗤”地一声笑了。
方红蕊后来寻了半天,再没找着那只野兔,原本心中就带气,见状更是不屑,口中的话便有些冲:“如今人家的少爷都这么拿腔拿调地,爱学那些酸不啦叽的读书人?吃个饭都这么软绵绵细寥寥地一次只挑个三四粒米,像要吃痛了似的,依我看还不如干脆饿着,免得糟蹋粮食暴殄天物。”
宛雨程闻人高声,少不得看了两眼过去,见是三个身材壮实的男子外加一个英眉朗目的女子,她也不认得。
“这是在说咱们么?”宛雨程不觉低低地问道,因为貌似那一桌的人都是大口地吃饭夹菜喝汤的。
“说的就是你们!”方红蕊耳聪目明。
宛雨程皱了皱眉,放下筷子。
许黛君忙轻声劝阻道:“你若理她更起劲了,不如晾着。”
宛雨程倒也听劝,便打消了理论的念头。
谁知方红蕊却听到许黛君的话了,当下一股无名火窜起,将筷子果断一搁,大声道:“怎么听着不舒服?两个男人长得没个正经男人的样子也就罢了,吃个饭都那么磨磨蹭蹭挑三拣四地,也没个胆气只喜欢做缩头乌龟,我都替你们丢人。”
宛雨程瞬间没了胃口,眨了眨眼当下接口道:“我们又不认得你们,哪儿惹着你了么,大姐?!”
岂知方红蕊最忌讳人笑她岁数大了,十九了才方说人家,这是她心头永远不能触碰的痛啊!
当下竟险些跳起来,直起身子扭头便喝道:“臭小子你哪儿都惹着我了!找死是不是?”
宛雨程先是被没来由地损了两句,她们原本就是女孩子,吃饭文静些就是正常的,不过为了方便穿着男装,不想却被人无意中取笑了去,要说打落牙齿和血吞也认了。可是对方一句哪儿都惹着了,还说她找死,宛雨程便不买账了。
她家姊妹不少,对女孩子的心理再明白不过,当下便猜到自己哪句话踩到方红蕊尾巴了,于是浇油添醋道:“大姐,劝你注意点行止,你这么泼妇不知道订亲了没有?也不知道哪家没眼色没运气的傻哥哥会攀上你?我好言奉劝一句,假如订了的话就收敛些安份几日吧,莫要让人知道了你的德行,恐怕会被退亲的,到时你哭都怕来不及。”
四人见她翠眉一挑,一双秋水薄怒之下尤其清亮,莲腮红红地,声音放开有如莺啼,便知道多半是个女孩子了。
方家三个弟兄倒也罢了,女孩子吵架他们不爱往里凑热闹。然而方红蕊不依了!
敢情那一桌是兄妹两个!难怪身边一屋子的丫鬟侍候着。瞧不起她尚未嫁人?果然人家有资本,那丫头年纪不大,却难掩千娇百娆之姿,登时让方红蕊想到说书的口中那些红颜祸水的苏妲己褒姒之辈,而眼前这一个绝对是她见过最极品的那一款。
而且问题是,向来吵架有谁赢过她了?
方红蕊一拍桌子立起身来,直问到许宛那一桌去:“我订不订亲关你什么事?要你替我操心?你矫情给谁看呢,我瞧你大约连自己是谁都未必清楚吧,就在我跟前得瑟起来。你订亲了么?订了哪家的小子说出来怕我不知道想嚷嚷着吓唬我?”
宛雨程桃花眼一瞪,不屑地道:“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你知道自己是谁?你倒是敢报上名来让吓唬吓唬我呀!”
方红蕊被她一激,脖子一直道:“哼,告诉你也无妨,我还怕了你了!本姑娘姓方名红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