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雨程直觉那人竟像在等她们一般,便上前拱手施礼,“这位兄台看着面善,在下一时却想不起来。在下宛铭,在家行五,不知兄台贵姓?”
许黛君忙跟着有样学样,拱手道:“在下宛锋,在家行四。”
男子凝神回礼:“幸会,在下焕景。”
宛雨程一愣,见那人并未自报家门,似是刻意隐瞒一般。
谁知焕景却又道:“家母身子弱,今日我来寺里上香,为家母祈福。”
许黛君忙道:“哦,祝伯母早日康复,焕景兄一片孝心令人感动。”
竟就这么三言两语地搭讪上了。
一起步行下山,越聊越投机,从大岳寺竟一直谈到应天府的栖霞寺,又说到钱塘的云林禅寺,许黛君竟还晓得南海的濠镜有一座海神妈祖庙。焕景惊诧于宛四郎见闻之广,当下力邀二人去城里的碧云楼小坐,这是要请客吃饭的意思了。
宛雨程走在二人身后,心里疑团满满,然而见焕景谈吐不俗,又乐得有人在京城做向导,当下倒也欣然前往。
待两家的马车行至京城碧云楼下,焕景的手下早已订好雅间,只待三人落座,那上菜的人竟鱼贯而入,眨眼之间便摆了满满一桌子的酒菜。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焕景与许黛君又热聊开了,这回天南海北的风土人情,五湖四海的生鲜美味的话题皆有触及。倒把宛雨程丢在一边,宛雨程听着陌生的地名和风俗,不觉有些走神。便又想起自己的心事来,一个人在边上默默地喝酒吃菜,立在边上侍侯的焕景的几个小厮十分会瞧眼色,倒酒殷勤得很,宛雨程不知不觉便喝掉一坛子碧云醉香。
待许黛君畅谈得差不多了,一眼瞧见宛雨程面颊红得流霞,这才惊觉她喝多了,急忙喊着停下。
焕景被许黛君的风仪迷住了,只觉这宛家四少爷人物堪称绝色,除了长公主府的百里佑玦,其年少清俊足以秒杀京城各家儿郎,且言语风趣机智,见识多广,简直是千里挑一的人才。
待许黛君注意到宛雨程时,他这才随之转眼看去,不觉暗暗吃惊。只见宛家五少爷眸中的慧黠早已荡然无存,此时眼底一片落寞,似有噙伤含悲之态。又面若霞绮,一张小脸有如荷瓣,油然惹人怜爱。
他又见宛四郎一脸的担忧,不觉忆及初见二人时宛四郎拉着宛五郎的手,那样子竟像是哥哥牵着小妹一般。焕景心下顿觉了然。
这哪里是宛五郎,这大约就是昨日清彤口中说的宛家六小姐本人了。
那他二人今日去大岳寺上香,也便说得过去了。
焕景心下觉得有趣,宛家六小姐是昨日在长公主府赏花,被百里佑玦一抱宣示了主权的女孩子。眼下看来佑玦的眼光确实经得起挑剔,然而这宛小姐对此竟像是不乐意的一般,却不知又是为何。
百里佑玦的人品才华,那可是睥睨众生,堪称公子无双的人物啊。
焕景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看了一眼正将醒酒茶送到宛小姐面前的宛四郎,脑海中灵光一闪,口中不觉笑道:“二位贤弟若肯赏脸,下午我请二位去楚楼听曲子可好?”
“好啊。”宛雨程正巧喝下一口醒酒茶,薄荷的气味在口中清凉舒爽,她心情一好,去玩有什么不好的?
三人同行来到安康巷的楚楼,许黛君一看,好家伙,原来是青楼啊!这焕景还真瞧得起人,竟带她们来这种地方。不由得朝宛雨程看过去,谁知宛雨程毫不在意,跟着就往里走。她小时候没少扮成跟班,随她二哥到花楼胡闹。
楚楼在京城的妓馆之中排名数一数二,嬷嬷刘大姐久经沙场,什么人没见过?当下眉心一跳,拨开身旁围绕的姑娘们,三步两步上前热情地招呼不算,还亲自引着三人来到楼上靠里间的一个大包厢。
焕景说明来意,刘大姐静听之后,立时娇喊一声:“去,快将香兰、蔓生和翠娘给我叫来,再将白鹃和瑶歌给我叫上来,别耽搁了。”
又赶紧着人倒酒摆茶上点心切水果,半分也不敢怠慢。
香兰、蔓生和翠娘三个,同是楚楼的金字招牌,可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包厢的情况却极其罕见。三人进房时还娇嗔不已,嘀咕着嬷嬷今日怎的如此小题大做,待一进了门瞧见座上的人,立时都两眼放光,觉得不需此行,险些忘记了身段。
待白鹃和瑶歌到场,屋内气氛更浓,白鹃载歌载舞,瑶歌琴声动人,先是唱了几首时下流行的曲子,再后来是一曲柳永的《定风波》。“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
焕景几次借着喝茶之时,低头盖下眼帘窥觑宛四郎,却见他目不转睛,听得入神,倒将挨着他而坐的蔓生晾在一边;反倒是宛家六小姐,翠娘的酒送到她嘴边,竟微微一笑就着翠娘的手抿了,大大方方,丝毫没有女儿家的羞怯躲闪。
“……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白鹃唱罢,宛雨程双手鼓掌,笑道:“唱的好,有赏!”
幸亏宛家大奴早就知道楚楼是什么地方,在屋外听到自家小姐打赏,连忙拿出四十两银子递给楚楼的小丫鬟,小丫鬟便在门口笑道:“宛家五少爷说这四十两银子赏给白鹃姑娘和瑶歌姑娘喝茶。”
白鹃眼波微动,却也只是与瑶歌一起亭亭向前一步福了一福,便出去暂时歇息。
这边焕景微微一笑:“原来五郎喜欢柳永的词。”
宛雨程喝了不少酒,又在这软玉红香之中人不免放松,不觉随口笑道:“只是听她唱的情致动人罢了,这琴也抚的好极了,丝丝入扣,韵味上一点儿不差。”
焕景看着娇媚得令一旁的翠娘颜色顿失的宛雨程,感觉十分有趣,“原来五郎精通音律,在下五音不全,说来真是惭愧。”
宛雨程当下一记横波过去,五音不全还带她们来“听歌”?真是,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