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月明星稀。
总听人说,c市向来只有两种季节,冬季和大约在冬季。金秋九月,若是在国内,夏天的尾巴总还是赶都赶不走。可是这里却有真正的秋高气爽。一阵风起,说寒不寒,说暖不暖,青树秀林,也要被吹成玉树金装,煞是好看。点点金黄金黄的落叶,如风中残蝶,无奈,无辜,唯有轻旋而降,随风而落,任风吹打。又是一阵风,吹起满地黄叶堆积,如同一只无情的手,硬生生将这黄叶推开,平添一分萧索。
面对这样的景色,心自然也是悲凉的。
依靠在窗边,遥望着盈盈明月,何远心中,尽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愁思,“中秋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的感伤,“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惆怅。
这是他第一个在国外过的中秋。
少年不知愁滋味,当年思乡的诗词读了无数,也只是感伤和心疼这些人在该与家人团聚的时候无法团聚的悲惨境况。
但这终究只是同情。很多时候,同情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情感,同情的人未必真的能够切身体会被同情人的感受。尽管他们努力去体会了。
如今何远感同身受,欲说还休,也只能苦笑,唯道天凉好个秋。
何远不知道古代的秋天是什么样的,但何远觉得,c市的秋天,一定没有那么萧瑟。
就像这风,说寒不寒,说暖不暖。
心,是悲凉的。
心,也是温暖的。
景是萧索的,人却是知心的。
“怎么了?想家了?”
许沁又是这样悄无声息地来,每一次都会把何远吓得浑身一抖,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两个人就这样一起依在窗边,任由月光洗涤了一身尘埃。
“恩是有点,毕竟第一年不在家过嘛。但是,其实也还好,之前被爸妈管得太严了,所以现在出来,倒也是挺自在的。”
“哎,习惯了就好啦。我比你早出来两年,在这读的高中。刚开始的时候,老实讲,近乡情更怯,接近节日也是一样的。可是嘛,后来发现,倒也还好。仔细想想,过节这种东西,要有气氛才算过节,不然,农历的八月十五与公历的八月十五并没有什么区别。你想感伤,也是感伤不起来的,它也就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平凡无比的一天罢了。”
看着别人,走自己曾经走过的路,吃自己曾经吃过的苦,总能让人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总想着,如果那时候,能有人拉自己一把,该有多好。所以,忍不住,也要拉他一把。
“诶你说的倒是挺有道理的。”
“哈哈哈是吧,我一直觉得我说话挺有道理的。”
许沁露出了一种平时不太会露出的表情,那是有点调皮,有点俏皮,甚至,有点狡黠的笑容,三分天真烂漫,三分神采奕奕,三分灵气逼人,还有一分,不可说。
何远转头看着这样的许沁,竟是比这月亮还美,还动人。他不再看月亮了,他的目光已经毫无保留,毫无余地地让步给了许沁,不再有给月亮的份额了,连余光也没有。月亮也真是可怜,本来它才是今夜的主角,却被一个盈盈少女抢了风头。于是,它更加尽情地释放,倾泻它那皎洁的月光,谁知,却将许沁的面庞,照得更加清灵澄澈,月光的阴柔之美与之交织交融,正是锦上添花。
何远不知不觉,看得痴了,却又极不情愿地被穆子健的一句呼喊,拉回了心神。
“何远,许沁,开新的一局了,你们快过来吧!”
怎么说呢,也许何远心里是有些恼的吧。但是他又害羞,不想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微微憋红了脸颊,又硬生生憋了回去。许沁看到,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何远就更加害羞了。
“走吧。”
这句话是谁说的呢?
也许是何远,想结束这让他觉得有点尴尬的气氛。
也许是许沁,想给何远一个台阶,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也许,是他们一起说的,他们都想到一处去了。
人,是知心的。
正当他们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忽觉周遭气氛骤变,耳边忽闻旷世龙吟,惊天动地而来:
月色如钩,
雪花满楼,
烽火连天燹九州。
斥方遒,封王侯。
千帆百舸欲争流,
狼毫溅墨写春秋。
赢,亦忘忧,输,亦忘忧。
何远寻声望去,心中一惊,那精神的小胡子,灵光闪现的双眸,不是龙叔又是何人?何远正要上前打招呼,却看到穆子健率先迎了上去。
“哎呦,师父您老人家来了啊。哎怎么您出场还带念诗的啊。”
从没见过穆子健这样一幅谄媚的样子,何远看了不禁觉得好笑。
龙叔从进门开始,脸上就一直带着随和的笑容。
笑容有很多种。
人有时候笑起来,就像两三岁的稚童,天真烂漫,率真可爱。这是源于快乐。
有时候笑起来,是那种豪气干云的仰天大笑,英雄好汉称兄弟,与君再饮三百杯。这是源于痛快。
有时候笑起来,笑里藏刀,绵里藏针,仿佛嘴角一翘起,那酒窝里,就藏了一个天大的阴谋。这是源于算计。
有的人一笑莞尔,害羞,欢喜,痴痴,写满在脸上,装满在心里。
有的人不常笑,总是板着脸,可是一旦笑起来,满面桃花,柔情满满,万种风情。
可是龙叔的笑,与这些都不同。
随和,平淡得像一杯白水,但是潇潇洒洒,超凡脱俗,藏着对世间万物的温柔,透露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波澜不惊,颇有谪仙不落尘,红尘不沾身的隐士之风。
龙叔的笑容里,有一种东西——透彻。
“哎呀,当然是像我这样的重量级角色才有这样的特殊待遇的。今天是中秋圆月狼人杀特别活动,我当然是来大展神威的了。”
“师父快请,就差您了。”
龙叔进门就看到了何远,两人微笑点头示意。
果然,有缘就能再会。
众人归位之后,新局将开了。
这一局一共十二个人,四神四狼四民,神是预言家,女巫,猎人和守卫,狼中还有一个狼王,可以在死的时候带走一个人,但是被猎人带走或者被毒死就不能发动技能。这一局是屠边局,也就是说,只要狼人全部杀死神,或者全部杀死民,就可以胜利。
何远和许沁坐在一号位和三号位,穆子健和杨濛坐在十一号和十二号位,龙叔坐在八号位,其他人基本都是第一次见面的。
第一轮竞选警长,就有何远,穆子健和龙叔三个人。
一场狼人杀的较量,好人与狼人的正面交锋,就从这竞选警长开始。
警长这个角色很关键,因为这是一个有能力引导局势的人。
竞选警长的人很关键,他们需要说服别人,做出他们所希望的决定。
选警长的人也很重要,他们需要做出正确合适的判断。
很多时候,选出来的警长是什么身份,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谁成谁败。
上帝一看表,十七点十分,所以就从十一号穆子健开始。
“这局我是预言家,我验的是十二号,她是好人。因为我是第一个发言,没有太多信息,所以我下一轮先验九号。”
第一个预言家。
何远第二个发言。
“我才是预言家,昨天晚上验到的是三号金水。至于下一轮的警徽流嘛,我会顺验跟我一起竞选警长的八号和十一号。希望大家能选我。”
第二个预言家。
接下来就轮到龙叔发言了。
“我才是真正的预言家,我昨天验到查杀了,就是一号,他就是狼。下一轮我验十一号,因为狼人不太可能找两个人出来跳,所以我觉得他大概率是村民出来挡刀的。而且这一局是有狼王的,所以狼王大概率会悍跳预言家,所以我建议下一局不要出一号,等到第二天晚上女巫把他毒死。请大家相信我,我来带队。”
第三个预言家。
起风了。
何远的余光不经意间往窗外一撇,看到天空之中,月亮被浮云挡住了光芒。
夜朦胧,月朦胧。
局势,更是朦胧。
这种时候,每个人只知道自己的身份。
何远知道自己是真正的预言家。
可是和他对跳的人,是好人挡枪,还是狼人悍跳,他不知道。
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高手,总是不会在一开始,就露出破绽的。
何远不知道,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是,其他人也是一团浆糊。
狼人不知道,好人也不知道。
就像以前出阅读理解的老师,总是想得比原作者还多。
总能找到一个让大家都值得相信的理由。
大概是因为龙叔提了一下狼王的问题,让他的回答显得更有可信度,最终龙叔以微弱优势当选警长。
第二天晚上,女巫依照龙叔所说,毒死了何远。
何远无奈,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一轮圆月,从浮云的隙缝之间,透出点点光芒,颇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态。一看便知风不小,那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挪移着。
慢慢地,明月又露出了全貌,就好像是风,用满怀期待的手,怀着紧张而又欢喜的心情,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挑起了浮云做的盖头,欣赏着洞房花烛夜最风光亮丽的新娘。
何远看着出了神。就像王守仁格竹子一样,他总能静下心来,端详着世事变化,斗转星移。
不一会儿,身后的嘈杂之声将他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世间的一切,都会有一个了断。
尤其是游戏。
游戏结束了。
狼人胜利。
穆子健才是真正的狼预言家。
而龙叔,却只是一个普通村民,在普通不过的,普通村民。
狼人们自然是感恩戴德。
穆子健一个健步走上去,握住了龙叔的手,郑重其事地说:“龙叔,我代表所有的狼人,表达对你真挚的感谢。如果没有你**的逻辑,他们也不会选你当警长带队,如果没有你的神带队,女巫也不会一瓶毒药毒死了预言家,如果没有你神乎其技的发言,我们狼人的胜利也不会这么唾手可得。龙叔你就是我们狼人的无间道。”
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纯粹的东西。有好人里的坏人,也有坏人里的好人。
狼人里有好人的卧底。
他们往往会暴露只有狼人才有可能知道的事情,从而暴露了自己。
好人里也有狼人的卧底。
往往他们被称之为暴民。他们可能会做出错误的判断,从而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误导了好人。
所以,世界终究是公平的。
“哎呀龙叔你个普通村民捣什么乱啊。”
“都怪你啊,把我们都带跑偏了啊。”
“龙叔你要不来乱的,女巫就不会直接毒死真预言家了啊,我们也不会输了啊。”
游戏之后追究责任找人背锅是常事。
而龙叔,就这样被淹没在一片唾沫星子之中。
而这出闹剧,还有一个插曲。
杨濛就是那个毒死何远真预言家的女巫。
“哈哈哈,原来你就是那个傻叉女巫啊,你怎么这么笨啊,龙叔来乱的都看不出来。哈哈哈,笑死我了,讲道理,要是怼姐在这,她一定能看出来,你说你怎么这么垃圾啊。”
她被穆子健狠狠嘲笑了。
杨濛被他说的,委屈得头低得不敢抬起来,眼泪在眼珠子里打转个不停。
人,不都是知心的。
何远正要上前相劝,却看到社长抢先一步,安慰杨濛,顺带提醒穆子健。
“哎呀好了好了,不就是一场游戏嘛,这么认真干嘛!”
何远正松了一口气,却看到龙叔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
龙叔依然笑着,平淡,恬静地笑着,哪怕刚刚,他明明输了,还是输得那般,一败涂地。好似,胜负成败都与他无关一般。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不知明天有没有空,到我家来喝杯茶?”
何远微微一笑,礼貌地说了一句:“那就叨扰了。”
何远虽然年纪不大,却总是能表现出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稳。
“那明天下午两点,不见不散,地址我会发你微信的。”
龙叔笑着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就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