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扶殊松了松剑,依旧冷眼看她:“你可知世人如今如何看你?”
“那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她漫不经心地落子,容色一如既往地淡,却在日光辉映一镀中翩然转向绯丽。“倒是你,若今日说这番话的是风弦,我并不会感到奇怪。比起我,近日来最反常的好像该是你才对。”
“我?”四野沉沉的风里,满楼像是浓而深的重墨,在拿沉寂缓缓勾笔。而在里的四人,一人淡出尘世,一人袖手旁观,一人冷若冰霜,一人笑靥恬然。叶扶殊默了默,才接着说:“我不过是看不惯我的对手被别人看不起。颜揽音,你是我叶扶殊看得起并且尊为对手的人,不该是让别人看不起的人。”
她手一顿,眸光投在他身上,竟也有点说不出的意味。半响,才道:“若我有一日让你也看不起了呢?”
叶扶殊抬了抬剑,气宇冷郁:“若有那一日,你会死在我手里。”
她笑意一深,却平白无故地让人觉得冷:“你办得到吗?”
风一卷,雨后冰凉的风中那人衣袖飘摇,沉黑的身影宛如孤鹰长过于天际,纵身下楼的时候声音才被风孤着冷冷飘荡了上来:“办不到也得办到。因为你是我叶扶殊的对手。”
她一愣,冷不防下一刻一直沉默不言的玉翊痕一子落定,终是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七少输了呢。”
她垂目,瞥了眼胜负已分的棋局,懒懒地松手,置之一笑:“公子倒是第一个接二连三赢了我的人呢。”
玉翊痕抬头看她,唇边是毫不逊色于她的笑意,只四字稳稳沉入风中,是一句已经听过了的话。
“痕很荣幸。”
“真的真的?”风镜烨身为三年里始终在什么事情上都无不输给颜揽音的一人,一听玉翊痕赢了显是比当事人还要兴奋的态度,忙凑过去还要对着玉翊痕明知故问地再确认一遍。“玉离你当真赢了?”
他不问颜揽音而是去问玉翊痕的原因已是很显而易见了。而颜揽音同玉翊痕又是什么人,自是两相一笑,不肯答他。
风镜烨遭了两好友的无视也是无奈得很,却又不能掉下自尊黯然离去,只能继续无赖着自以为很顺畅地聊起今日前来的正事:“兰因,那个……那个……”
他顾自在那挤了个空位,那个那个了好一会,却还是不见人搭理他,无奈地硬着头皮把那个之后的内容说了出来:“颜家在京都大得很吧。”
在收棋的少年公子扫了他一眼,瞬间便明白了他的心思,很淡地回答道:“原主是位格外清廉的人,是以不算大。”
“依你的性子,想必该是清净简朴得很吧。”风镜烨又道。
“怎么,风家少主竟落得无处可归了吗?”
风镜烨被她给一堵,有些尴尬却又维持着自尊道:“自然不是,我只是好奇而已。”
“一处陋府而已,有何可好奇之处?”她看着他,何等严防死守,一丝松懈都未有。
“我……”风镜烨当真被她堵得找不到话说了,虽然论心计都排的上成雍数一数二的狐狸,可狐狸也有族,族中亦自有等级,颜揽音怎么着也是族中掌着权势的狐狸,而他顶多也就能排上下头还算有些脸面的贵族吧。可脸面都是在下面人那里的,跟上头的人一点用处都没有。
撞上了最顶尖狐狸的风大少爷沉默着沉默着便就坦白从宽,直接卖惨了:“我真的无处可归了,你就借我间房让我住几天,日后我定十倍百倍地奉还。”
“你能还我什么?我颜家别府遍布天下,钱财亦是堪比玉家叶家,你能还我什么?”
风镜烨从未知道短短六个字的一句问竟也能让人哑口无言至此,还没想出满意的回答来呢,倒是风荇不知何时出现,拉住了他的袖子,上前附耳说了几句。
也不知是什么话,风镜烨听完后脸上竟一丝笑意都无,只冲颜揽音同玉翊痕两人抱了抱拳,正色道:“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颜揽音同玉翊痕都是习惯了他胡来的人,眼下见他突然正色,却只当他是拉不下脸来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罢了。
而那全然不知被他们又再一番忽视的风镜烨,待行到距离溢香阁已有些远的僻静街巷后才停下了脚步。这位一向来如和煦春风般温润的公子此刻隐在幽巷半明半暗处,精致的脸容上再没了一丝惯常的笑意,便连出口的声音都是一如这早已入寒的风般,冷而长寂。“你是说,家主要我调查颜揽音?”
风荇点了点头,又自袖中取出一封信笺上前递交给他。而风镜烨却并未拆开,他只回过神隔着寥寥尘沙如雾望向不远处安然屹立着的溢香阁。良久之后,他开口,似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风询问:“他不像是会对颜家起兴趣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远处楼阁之中,全然没把风镜烨的离开当回事的两位公子还在自顾自地收棋子,似乎是准备再来一局。
“七少府中的贵客既已走了,卖风弦一个人情又有何妨呢?”
颜揽音微微笑了笑,对他并无回答,只有一个冷冰冰的问题:“公子不怕有一日嫌自己知道得太多了吗?”
“痕只不过是同七少彼此彼此罢了。”
所谓彼此彼此,总不至于分毫不差,可他又岂能容那分毫。
天誉五年十二月,本该平叛的大司马归顺楚王东方非白,为其大开城门。楚王不费一兵一卒,一路相安无事直达京都。太后一派兵败如山倒,情势所逼下只能调御林军苦守城门。同日楚王亲信成璧同楚王妃率五千精卫奇袭皇宫,挟天子号令诸臣。百姓亲开城门,浩浩荡荡地自城门跪到了宫门,迎楚王得胜归来。
成雍五年的秋天是个多事之秋,而冬天亦是个纷乱之冬。数百年来一直被史官津津乐道。四国之后无人不通晓成雍五年发生的事。因这是个开端,长长百余页史论的开端。隶属于那盛世初定,一代传奇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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