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者,不世风华,以一己之力退万军且无损者,百年独其一人也。——《成雍志·卷二》
天夙退军,未要一城一池,本是件举国欢庆的大喜事。谁知边境捷报还未呈上内廷,天誉元帝东方笠便因久病不愈于成雍五年十一月十四日这个无月也无星的夜里薨于寝殿。皇后秦氏掌势,立太子东方曜为帝。因新帝年幼,由秦太后垂帘听政。东方曜登基的第二日,太后秦氏以楚王东方非白居心叵测,拥兵自重为由将其视为叛党,命大司马何守领兵前去讨伐。
一时间天誉是当真乱得不能再乱了,平日繁华无比的京都便连白日都鲜有人烟。不安的人各有各的不安,淡定的人却也仍如往日般淡定。
寂静的巷敝带的酒楼都没有了一丝声音,是以衬托得一身白同一身紫的两公子落子的声音格外清楚分明。危楼台高,风也是沉寂的,嗒嗒嗒地落下去,便是像打在了旁人身上,直教两方的下属面色都一般的沉。
她下棋自来没有章法,乱得很,同玉翊痕的棋路截然相反。这原也是她不愿与人相同惯出来的习惯。待到第八十一子落定的声音传来后,已经沉默了很久的少年公子才懒懒开口,字里行间却多了一味毫无掩饰的冷蕴。“倒是本少小看玉家的人脉了。想不到天下第一的盗贼团伙炎虎竟肯得罪本少,帮公子运粮。东方非白纵然有能耐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搅乱天夙格局。想必这天夙国突然搁上台面的易储大戏也定是公子的手笔吧。公子此番还真是叫本少佩服,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一针见血,直击要害。”
玉翊痕闻言淡淡品了口茶,那份入骨的风雅依旧,平日里看来诚然是赏心悦目,但今日的她却早已没了往日的兴致。“七少言重了。炎虎首领曾欠过我一个人情,此番正好还上罢了。倒是七少,阻断了我玉家的陆水两道,让痕好一阵子头疼。至于那天夙易储大戏,痕也不过是同七少学习来的罢了。”
她暗自沉了眸色,想他在她眼皮子底下将粮运到了前线,又以一人之力动摇了天夙,令宇文凡不得不退兵赶回王城主持大局。这成雍皇朝第一狐狸明明就该是他玉翊痕。
正这么想着,又听他语调仍是不急不缓道:“不过痕有一事不明。七少如今怂恿秦氏出兵,如此冒然之举,倒不像是在帮秦氏而是在害秦氏。”
她嘴角勾起一个要弯不弯的弧度,答非所问道:“公子觉得这天誉的主人该是谁?”
“楚王,东方非白。”
她又道:“你我都明白,这天誉王座真正的主人是东方非白。陈氏从一开始便注定是败者,纵然她背后站了个宇文凡又如何。这王座生来是属于东方非白的,那便该是他的。没有人能比他更有资格。”
他笑意如常,眸光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微微黯淡,仿佛便是晚夏里的娇花一朵终受不过早来的秋意缓缓败去,一时便是落子都慢下来了。“原来七少自始至终都站在东方非白这一边。”
“站在东方非白这一边?”她轻笑了声,骨子里透出桀骜。“不,我从来都只站在我这一边。”
她等着他落子,凑巧偏头望了窗外,正好瞧见叶扶殊和风镜烨两人一道进了楼,“近日倒是时刻能看见他们两个一道。”
“七少不知道吗?风叶两家……”他话说到一半,便被风镜烨的声音压了过去。“这东方非白果真不容小觑。”
她侧目看了眼大步流星而来的两人,淡淡道:“听说你们去了楚王府,如何了?”
风镜烨找了个空位坐下,润了润喉才说:“太后派御林军前去抄家,将整个王府都翻了个遍,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一行人轰轰烈烈地来,死气沉沉地归,倒是叫一众围观的百姓看足了热闹。这东方非白远在千里之外,却早已料定了今日的局势,令手下的人全身而退。依我看,这东方曜与秦太后已是大势已去了。”
他说完又看向一旁的叶扶殊,问道:“叶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你身为叶家少主怎也不见你担心?”
叶扶殊今日倒是难得地未有佩剑,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日和善了不少,神情却仍是凉漠,还是不开花的老铁树一株。“我回去也不见得能帮上什么。更何况,父亲也不见得会想见到我。”
风镜烨瞥了他一眼,调侃道:“也是,你这张常年不变的木头脸,是个人都不会想见到你。不过你今日倒是难得的有耐心,竟没喊打喊杀。莫不是改性子了?”
叶扶殊凝着冷眉,未有作答。倒是颜揽音的声音在那子落声之间难得含了丝笑意飘来:“他近日是找到了新的乐子,自然难得的有耐心。”
风镜烨被挑起了兴趣,凑过去追问道:“什么乐子?”
她微微抬了抬眸,看向横眉冷对的叶扶殊。“家教涵养一流的恒华公子夜半闯入太子妃闺阁,败于太子手下落荒而逃。恒华,这叶家的脸也算是被你给丢尽了吧。”
叶扶殊眉眼冷毅,不动声响地看了她好久,才冷冷道:“若不是你,这事也不会传到千里外的天夙本家去。”
她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你干下这般惊天动地的事,还期许着逃过本家的责罚吗?听闻你父亲本就不喜你的性子,不知此次你的少主之位还保不保得住。”
许是抱着剑的缘故,他眉眼似凝结在数九寒天里,遥遥一眼便是满目冷寒若冰。“我还不至于沦落到让你看笑话的份。不过是个少主之位而已,我本就弃之如敝屣,又何来期许逃责一说?倒是你,近日干出的动静太大。便连我那顽固的父亲都对你青眼有加,想同你结交。四国境内有头有脸的世家纵是过往因着颜家先前之事对颜家有着微词的也全都将你列为了上上之宾。如今你天厥那边的本家怕是早已门庭若市了吧。”
她嘴角勾起一个要弯不弯的弧度,像隔了雾望过去的冷月,还是很淡的几个字。“我颜家之事就不劳叶家的少主来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