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音无缘,齐公子首,争三年,不得见。——《百子诸华》
这世上有个谁都知道的秘密,秘密被记载在家喻户晓的书册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不过四字:玉音无缘。
这世上还有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秘密被藏在两个人的心中,也同那谁都知道的秘密一样简短:玉音无缘,恰是两人不愿相见。
自春事来了又去,自夏时烈了又凉,自秋黄深了又浅,自凛冬寒了又残,她避开他整三年,他让着她整三年。
可当尘埃微拂,风雨欲来时,两个人愿意见着彼此的时候,一切的无缘之源又给上苍安排得太过巧了些。
这一夜,彼仙人家中有匹狼,并不是很愿意回去。她一贯是个睡意很浅的人,辞了袖衡楼中一众莺莺燕燕便迎了月色往自己的旧相识走去。她是个众所周知不爱走寻常路的人,是以旧相识并非是个人,而是座山。
那山名黛,已被尊为皇山,可五年前却还是座荒芜得不得了的山,曾经杀过她,也救过她。
她以前一贯是个重感情的人,虽后来性子淡漠了些,但此番来寻以前结下的旧相识时却还带上了一壶袖衡楼中最好的酒。她想着,五年前死在这的属于她的那半个无主之魂,总该有人来奠念。
一身清贵紫衫的少年公子携了壶酒,一路步履蹒跚,走走停停,等她终于找到山头时,月光已如溪上水,浅薄得不行,而壶里的酒也仅剩下一半了。
她的目光里还是那块不知哪处惹了祸就被她认定了的石头,石头经了日晒雨淋似乎圆滑了些,可她瞧着还是觉得棱角尖的慑人。在烟台山只能躺在冰床上的那些日子里,她除了每日必要骂鬼医一番外,还有一样事每日必要想一遭。这一样事倒是无关报仇,而是同这石头有莫大的关联。那段时日,她总能想着是不是再撞一次她便能再想起一些该想起的事,再忘记一些该忘记的事,可若是再想起了该忘记的,再忘记了该想起的,再撞一次便是不值。是以她想着想着,后来便是连所有尖锐的东西能撞的东西都给避开了。
她已有小半月不来此地,那些杂七杂八的草啊花啊竟是变得整整齐齐,山风一送,便是尤为婀娜。甚至于花草丛中,石头群里还长出了一个玉人。
颜揽音在崖尾看着崖头长出来的玉人,笑着摇了摇头,须臾抱着酒壶走了过去。
“公子巧啊。”
“想不到竟会在此时此地遇上七少。”玉人面不改色,却又似是与她一般感慨。
“公子怎会在此处?”她抱着酒壶,同他一样坐在了崖前。
“今夜孤离,念及一些不该念的事,便来了此毓秀之地,盼此念早些过去。”玉翊痕盘腿而坐,偏过头来看了眼抱着酒壶的她,“七少呢?”
她朝他晃了晃怀中的酒壶,并不答。须臾,又问他道:“敢问公子,此念过去了吗?”
盘腿而坐的公子望了眼天上浅月,微微笑了。那双清如许的眼眸里,似乎有谁,又似乎不曾有任何一个人。
长长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她。
他说:“此前不曾,而今不曾,将来似乎亦不曾。”
又是一句似懂非懂的话。
颜揽音抱着怀中酒,沉默了会,此次不再问他了。她在清凉的山风里不曾笑,却告诉了他一件本不该告诉他的事。“未来此山之前,我见过了天誉那位太子。”
出乎意料,又似乎意料之中,身旁玉一般的公子只微微嗯了一声,别无在意。
“公子同他可是生死之交。”她道。
“七少同痕又岂非亦敌亦友?”他侧目看她,眼眸一汪清水自许,只平淡道,“这世上为世人所错解的人错解的事已然太多,比如我,比如他,更比如天下任何一个人。”
“七少可知,这崖下有河?”
那河是她算来的一线生机,她自然知道。可此一时,她却摇了摇头,静静地听他把话说完。
他给她讲了一个故事,她很少听故事,更不爱听故事,因故事里多的是人捏造出来的虚情假意,而她此生,早早便恨透了这世间所有的虚情假意。
可他给她讲的这个故事,她听的入迷。
故事同那崖下河有关,是从河的源头起的头。
原来,从前,崖下黎河不为此名,唤的是离河,离别的离。二十余年前,有一位世家小姐在离河畔送别了自己的心上人。那男子出生平寒,原是进京赶考,打算求取功名后便回乡迎娶那位小姐。可谁知他一举高中了状元,被当朝王侯相中做了婿,自此在王都快活逍遥,全然不知道那位小姐在这河畔苦等佳郎归来,不过数年便患病死在了这离河旁。后人觉得那位小姐在世时多有苦楚,死后必定幽魂常在。便将这离字改成了黎。求着她莫再苦等,早日投胎。
这是黎河的故事,不属离河。
而他给她讲的是离河的故事。
两个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处,大不同的在结尾。
那位改了一条河名字的小姐其实并未死,她苦等佳郎一年,佳郎未归,世族安排的婚约先至。她嫁了人,成了另一世家的少夫人,后来给夫家添了个子。她嫁人的第八年,娘家逢灾,一把火毁了一整个世家。亲人悉数逢难后,她生了场大病,苟延残喘数月,终是病逝。她的夫婿失去挚爱,痛不欲生,一把火焚了两人的住所,同日而死,只留下一个儿子独自在厌弃自己的家族里摸爬滚打。
三更月,浮云牵系。
真真假假,她听到此处,却也明白,原来故事是两个也好三个也罢,再怎么变都改不了悲惨的结局。
原来他给她讲的是他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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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里其实很少有没有故事的人物哈哈,日后一个个都会讲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