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能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兰因公子躲着的人并不多。胡搅蛮缠的叶扶殊是其一,死缠烂打的武林盟主之女洛影是其二,剩下的最后一个名额便花落在天厥萧王的头上。萧清宇,年二十有一,无过人之才,全是仗着自己亲爹浴血疆场立下的赫赫军功才有的此世袭爵位,成了成雍四国最年轻的异姓王。这位二十有一的王爷眉眼生得俊俏,倒承天厥儒慕之风,生平无奇,只在天厥勉强有个儒王的称号。不过前几年倒是闹出了一桩笑话,成了成雍人尽皆知的对象。
这桩笑话的起因还在萧清宇平平无奇活了十八个年头的时候,这位年轻的王爷日子过厌了,便想去封地之外逛逛。时路中偶遇公子兰因,只一面,竟难以忘怀其姿容。而后这剩下的半路便似个跟屁虫一般公子兰因至何处他便至何处。时间一长,便有人瞧出了端倪。是谓曰:萧王风流,乃成雍尚男风第一人。
试说这公子兰因,与公子玉离齐名三载,难以一较高下的方面不胜其数,能更胜一筹的却只其姿容这一样。不过,这也并非是什么喜事。不知是哪家姑娘起的头,自成雍立朝以来,前朝那些颇受欢迎的儒雅男子竟是一个个都入不得姑娘们的眼底了,反倒是以公子兰因这样只能隔着云海遥想的冷公子成了众姑娘们难以割舍的心头好,一时竟也兴起了清冷疏离之风。
不过区区三载,有关于公子兰因的韵事是数不胜数,爱看戏更爱讲戏的风弦公子还曾特地花了三月为好友理了一本《论公子兰因兜转四国与千百贵女佳人之艳传》。只不过,这样一本名字很长看点也很长的书一到了兰因公子手里连看都未看一眼便付之一炬,叫天下一众非常想看的人好不叫惨。
因着韵事一多便不足为奇的道理,公子兰因一向对无趣的事满不在乎得很,更不用说是事关自己的无趣事了。眼下任对面的萧王再怎么目光如炬,她都是坐定如禅得很,只微微偏过头去慰问了自己三年的死对头一声:“玉离公子,近来可好?”
“多谢七少挂怀,不过一日未见,痕很好。”玉翊痕握着茶盏,偏过头来时亦是热忱,“倒是有一疑惑还请七少解答一二。七少昨夜遣人送来一瓶降火药,不知是何深意?”
颜揽音微微笑了,亲切地解释了他话中所谓的深意:“近来天干物燥,本少是担心公子动了肝火,心中有所郁结。”
玉翊痕听完略略笑了笑,道:“倒是承蒙七少挂怀了。”
风镜烨在一旁是竖着耳朵听完的,奈何他们二人对话时都特意压低了声音,风镜烨扬长了脖子也只听了个细枝末节,想了一想没能懂,心大的风弦公子便也揭过这茬不理了。
因颜揽音来得迟,这宴会本就已至尾处,是以她酒过一巡这宴便就散了。不过三百宾客倒是一个都不肯带头离开,一个个要么扶墙装吐要么对树望月,一圈看下来各式各样的手段都有,便连这宴的主人天誉太子东方非白一时都倚门扶额装醉,可那手后微微漏出来的眼神又是何等的清明,不动声色地扫过了在场的所有人。
走在后头的兰因公子也在扫众人,她知道自己不走这宴怕是散不得。再加上她一向不喜人多眼杂的地方,被触了界限的公子此回倒也难得大度,任凭一众人看戏了。
她走出一步,众人便往两侧退开一步。先前还在装吐装晕装醉的一个个看着她终于要走了,好不感天动地,毕竟再这样下去他们都不知道要吐什么要晕在何处要醉成什么样子才能让自己多留在太子府里一刻。
至于看戏,自不能落了爱看戏届的一把手风弦公子了。他那好友迈出一步,他便在后头跟着迈出半步,只不过这步子还没踏地呢却又收了回来。因为他想起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他偏头,供着一脸完美无缺的笑意同身旁的另一位友人道:“玉离,可有兴趣观一出好戏?”
这其它的三百个看戏人颜揽音不在乎,可他怎么着也算颜揽音为数不多的朋友,谁也不能保证他这一出戏看了还有没有命活得过今日。此时此刻,一向脸皮厚的风弦公子很是顺理成章地把自己放在了一个不可或缺的位置上。
“好戏?”刚成为垫背的玉离公子透过他望向不远处的颜揽音,又望望几步后不紧不慢地跟着的萧王,略一首肯。“确实是一出好戏呢。”
不远处,于众人灼灼的目光里,兰因公子前脚踏上了马车,后脚便被人拽住。但她似乎早已想见如此,一个借力空翻间反倒是萧王猝不及防地后退了好几步。而她则旋了个身落定在车上。这一套动作是行云流水,何其漂亮。再是那姿容,世间第一等清,第一等贵,瞬息便教众人明白了这清冷疏离之风的盛行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王爷别来无恙,依是对本少无理得很。”西风敞起那淡紫衣袂如晚间烟霞般落下,少年公子站在车上,何其冷漠地道。
萧清宇素有心疾,练不得武功。是以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王爷被她这一折腾倒还真坐实了弱不禁风四字,一时竟咳得厉害说不上话来。倒是他身后的家仆厉害得很,眼见主子遭了罪这一口气是万万咽不下去了。“王爷不过是想同公子叙叙旧,公子又何必下此狠手呢!”
“叙旧?”世间第一等清贵的公子嘴角微微宛出了一丝讥诮,“本少与你家王爷一不为友,二不为敌,不过是两不相干的陌生人罢了。何来旧情可叙?天下人都知道本少待人处事之道,你家王爷的性命本少不过是看在景帝的份上才勉为其难地留下。本少不尊皇室,一贯随心所欲得很,还望萧王府莫要得寸进尺。”
三百人竖耳一听,一时又对颜揽音敬佩万分。虽兰因公子不尊皇室是天下尽知的事,但能在一国皇室跟前明言自己不尊皇室的,这位少年公子还真是天下第一人。
那厉害的家仆被她扼住,一时也是说不出话来。凑巧,自家没有眼力见的王爷好不容易缓了过来竟还想死缠烂打地扑上去。那家仆一狠心,手一挥,萧王登时昏厥,遭两大汉给抬进了马车。此举还真是当机立断得很。
可众人一看,却齐齐朝天翻了个白眼。合着千辛万苦装了半天,这戏的结局也忒差了些。
没意思,真没意思。
众人摇头,都走了。
其中,尤以爱看戏届的第一人摇头摇得最为似筛,他一边摇,一边扯着身旁友人的衣袖,很是怅惋地道:“真是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玉翊痕在旁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许,只道:“风少觉得很扫兴?”
风大少爷全然没注意到他的变化,只反射性地点了点头,还没说话身后已是有一道冷极清极的声音如刀般稳稳搁在了他的耳畔。“有多扫兴?”
风镜烨顿觉颈间一阵寒风拂过,毛骨悚然得很,却扯出一个尽善的笑来,转身装傻道:“呀,这不是兰因吗?方才你不是上了马车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回来又怎么能知道本少竟毁了风少一出好戏呢?”跟前,少年公子的声音一贯缺乏温度。
风镜烨干笑了一声,他这友人一旦冷冰冰起来可是都能赛过天山寒雪的,是以他连忙解释:“误会,误会……”又道:“啊,对了,近日我刚得了块玉,那玉种稀贵得很,正想拿来送你。”
“是吗?”这样好的机会她自是不能作罢,如此轻易地放过风镜烨,只故意问了句:“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风镜烨笑得越发苦涩,脑海思绪周转却是一门心思在想着合她心意的提议。“听说溢香阁新请了位西域来的厨子,我这也刚好得了一瓶上好的葡萄酒。今日月明星稀,三人共聚总好过一人独处。兰因,你意下如何?”
“今日有些疲乏了……”颜揽音皱了皱眉,似是仍在纠结。
“那改日,改日。”风镜烨识相地又添了句:“我请,我请。”
闻言,这万万人的祖宗辗转一笑,道:“如此甚好呢。”
这一场戏总算过去,他们三人的马车驶离太子府的时候,倚门装醉的府主人也醒了。他的身后,先前还在哈腰的马总管站得笔直,这老头目光清明,显已未有先前那般混浊,须臾近前同东方非白禀告了一些事情。
此时,层云疏悠,又是一场微薄的夜雨。廊上几点青莺正低首啄羽,清亮的眸子微微一转便可衬着今夜至盛的月华瞧见一抹影。那影,紫玉冠,白衣身,配血玉,搁浅在这微雨里一身风华倒也似成雍盛行的清冷疏离之风,须臾,道:“你是说,兰因公子问了些旧事?”
“是的,殿下。”马总管在后低头应道,“兰因公子一路走走停停,问了老奴不少问题,什么都有,只最后一问才涉及太子妃旧事。”
“传闻兰因公子冷心冷情,对人对事但凡无趣的都是漠不关心得很。今日,倒是有些一反常态。只是依她的性格,倒是模棱两可。”影中,眉宇已辨不分明。廊外又廊,昏灯在雨里摇摇晃晃,入人眼底便似排排红豆。灯如豆,豆如灯,入骨相思又缠绵。一国的太子望着那排排红豆,一时竟也被挑起心中苦涩,情一有所牵,旧伤便有所得引。整五年,每逢雨雪,他这不愿根治的伤都能痛得教他忘生忘死。
许久,他隐忍道:“其他人呢?”
“其余宾客无所异常……”老头微一思索,“倒是恒华公子冷沉得很,行至半路时问了老奴太子殿下的剑术如何这一个问题便又不说话了。至于风弦公子,一路上除了对路过的几个婢女微一关怀外,倒也无所异。”
东方非白捻了捻衣袖,此时月色已薄,只檐下那块微染了雨色的血玉还在熠熠生泽。他沉默了须臾,又问:“玉离公子呢?”
一提起此人,老头紧皱的脸皮倒是如沐春风般舒展开来了:“玉离公子一见到老奴便问了殿下的身体状况,随后便无多言了。”
“他倒是难得有心。”他一握那檐下雨,如是说。却似乎是沾染了雨中微薄的凉意,一句本该有情的话却也落得无情。
连廊处,太子府另一身居要职之人,太子亲卫成璧正绕过曲折的廊道而来,禀道:“殿下,夜王来了。”
东方非白捻了捻掌心碎开的雨珠,言:“你下去吧,这三月称病不出便是。”
“老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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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章节名:因为觉得之前的章节名无法突出章节的内容,所以都改了。
关于文中的年月问题:因为之前的情节设定一开始该是成雍六年,所以自己也混了,文中的问题现已更正。
下一章有个很重要的人物要出来啦,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