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府正堂,华服女子坐在当中,丫鬟仆从在其身后侍立,下手两边各站着一排气宇轩昂、精神抖擞的青壮男子,每人手中皆拿着一根碗口粗的花梨木棒,队列整齐,一直排到门口。
华服女子身前左手边有一四旬男子,手拿账本似的一样的书册,低眉顺眼地站着。而女子身前则跪着两个男人,都是三十出头的模样。二人皆以头拱地,不敢抬头。
场中坐着的人,除了华服女子,便是她右手边一个年轻风情的女人。
堂中气氛凝重,几乎所有人的心都是提着的,皆能深切感受到那一股肃杀之意。
就在这时,一个十几岁的大男孩牵着一个几岁的小男孩从后堂转了出来。二人眉眼相似,服饰也是一样的绣竹箭袖。他们走到堂前,朝华服女子恭恭敬敬地执了一礼,朗声道:“见过母亲!”
女子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冷声道:“你们怎地来了?”
年纪稍长一些的男孩上前一步:“回母亲,是父亲让我们来的。”
女子眉毛一挑,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锋芒。
男孩知道母亲脾性,故又详细解释道:“适才,父亲在后院指点我与五弟练功。五弟年纪尚幼,练习‘大摔碑掌’时不慎扭伤。父亲检查后说并无大碍,只是不合继续练功。因大管家言道母亲在正堂处理家事,父亲便让我二人在旁观看,实有督促我们多思勤学之意。”
女子看向年纪小一些的男孩,果然见他面色苍白,脸上密布冷汗,想来之所以走路之时并未显露任何别扭,实乃其在用尽心神地矫正克制。
见小男孩的惨样,女子并未言语,复对大男孩问道:“你父亲呢?”
“已由姨娘陪着,往书房会客去了。”
女子微微颔首:“既然如此,你二人这便在旁看着。”
两个男孩称了声诺,便往女子右手边站定。大男孩眼露担忧地看着小男孩,时刻提着心神,以防小男孩摔倒。
两个小少爷的到来并未缓和场中气氛。女子略一沉吟,开口说话:“你二人可知今日阵仗,究竟为何?”
两个跪着的人身子俱是一抖,颤声答道:“奴才不知!”
华服女子闻言,眉毛又是一挑,丹凤眼中精芒闪烁,煞气毕露。
“来人,先打五杖!”
四名家丁应声上前,两人动手,两人执仗,堂下二人未及反应便被如狼似虎的家丁按住,直到粗大的木棒势大力沉地砸在屁股上,方才回过神来。
“啊!!!”
“啊!!!”
两人纷纷痛呼出声。
“大呼小叫,令家宅不宁,按家规,再打五杖!”
两人闻言,顿时不敢叫出声来。其余仆从更不敢做声,满场只听得见木棒打在屁股肉上的沉闷响声。
没人求情,没人惊讶,大夫人治家的手段,全府上下没有不清楚的。
十杖很快打完,四个家丁抽身后退,站回到原先的位置上。
十杖听着不多,然而这一通棒子招呼下来,两人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这不是杀威棒,仅是按家规行事,你们可服气?”华服女子淡然说道。
两人心里是一万个不服气,嘴上却不敢应上半句。
女子哼了一声:“就凭你们不回我的话,便该再打五杖。然我黄家以德传家、以理治家,我便暂且记下这五杖,留着你们的脑子来给你们讲道理。”
“今日我召集家中执法卫丁,传唤了刘管家,便连大少奶奶都请在当场,若非我胸有成竹,安能如此严阵以待?而你二人至此刻还心存侥幸、口中狡辩,妄图炸我虚实,当我是傻子麽!就凭这一条,便犯了‘藐视主上’之规,打五杖已是最小的惩罚!”
女子声音突然拔高,吓得所有人一抖。堂下二人翻身跪着,连连磕头口称不敢。
女子冷笑一声,拽过左手处刘管家手中的账本,狠狠摔在二人头上,厉声道:“你二人在府中工作,一为帐房,一为知客,以职位之便,谋私人之利,勾结忠元县下属五镇十村的工坊和运输队,自五年前隆冬始,侵吞金饼共计三千二百一十枚、银饼五万九千又八十二枚。这账本上将你们的交易记录得清清楚楚,你们还敢拒不认罪?!”
诚如华服女子所说,如今阵仗俱全,证据又足,二人再不敢有半分侥幸之念,莫说去碰那个账本,便连头也不敢抬。
他们还未等张嘴陈情,女子复骂道:“就算你们敢称账本不实,王、李二贼的认罪书可够了?!王一山身为忠元城工坊统筹,以权谋私,李表身为忠元县运输队长,借货生财,皆触犯家规死律,已然按律受诛!你二人与之同流合污,自然不得逃脱!黄守信!”
女子喊出一个人名,两排家丁中领队一般的一个男子迈步上前,躬身应道:“在!”
“你带上执法家丁,按账本最后记录之人名,一一行事!此二贼犯了死罪,先拖出去补上刚才的五杖,再与王、李二贼一般,行绞刑!他们家中财产收没,家人尽数赶出黄府!首恶受诛,其手下胁从视情节轻重处理。情节较轻者,罚俸三年,登记在案,视日后表现决定去留;情节较重者,家产充公,尽数驱逐!另,将四人绘影画形,其犯罪始末、出身下场写在白榜之上,尽皆讲述清楚,但凡是黄家辖制的地界,皆要贴上,以令天下人见我黄府处事之公!”
黄守信将女子每一句交待记在心里,爆喝称诺,招呼一声,就要拖走二人。
两人面如死灰,却不敢求饶,目光转向华服女子旁边坐着的那个年轻女人,嘴巴微张,似要说些什么。
“既然要绞,也不必再使卫丁们费力举杖了。五杖改为十记掌嘴,即刻行刑!”
女子突然改了主意,云淡风轻地说道。
两个家丁听命走出,在二人张嘴说话之前,两只大巴掌便纷纷落在他们脸上。
这些家丁本就是黄家外门弟子,皆有修为在身,此时运力气打起耳光来,只一巴掌下去,便将二人下巴打脱,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耳光几乎是同声响起,十记数下来,每一下都啪啪作响,不仅打在二人脸上,更打在场中每一个人的心里。
尤其是华服女子旁边那个年轻女人的心里。
巴掌很快打完,二人脸颊高高肿起,但无人会在意罪有应得之人。黄守信领着手下带犯人出去行刑,其余人怔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心中各有思量。
不一会儿,女子清冷的声音响起:“除了两位少爷,少奶奶,和刘管家,其余人都下去吧。”
哪怕众人并未犯错,此刻也如蒙大赦,齐声道安,而后有条不紊地退出正堂。
就在众人尽皆退出去之后,女子突然厉声喝道:“刘全生,你可知罪?!”
刘管家脸上本就阴晴不定,此刻更是惶恐大惊,走到女子身前,翻身跪倒,狠狠磕了一个响头,大声回道:“奴才知罪!”
女子闻言,眉毛一挑,寒声道:“哦?说来听听,你有何罪?”
刘全生冷汗浸湿衣衫,颤声道:“奴才自五年前奉夫人之命调查忠元县贪墨一案,期间虽未敢有片刻懈怠,更不敢借机中饱私囊,然而确实借职务之便,暗中翦除了府中几名对奴才阳奉阴违之人。奴才此举实犯‘以权谋私’之罪,求夫人降罪,以正家纲!”
刘全生说完,磕头在地,不敢多说一字,一副虚心认罪的模样。
女子眼底闪过一丝嘲讽,说道:“我黄府的必修之书中,虽有‘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的训诫,然而拉帮结派、党同伐异,实乃人之共性,哪怕我等儒道学派,虽无党,却有社,不过是换汤不换药。是以你们下人间明争暗斗,只要不坏了府中利益法纪,我自然对些许小打小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小刘,站队结党这种事,大家各凭能耐,哪有利诱不成就威逼的道理?我黄府以德传家、以理治家,可容不得不讲道理的野蛮之人。”
“我心中清楚,你眼红黄大管家的地位名望已久。府中虽设有三个管家之职,打理府中内外事务,可一旦大管家过问,你们便一个字也做不得主。他本是外姓,与你们三个并无不同,凭什么他能得赐家姓,你们却只能做二把手?人往高处走,同样是人之共性,你想从刘二管家升作刘大管家,我能理解。我不怪你不清楚大管家为黄家做过的贡献,也不怪你搞的小动作。不过,拉拢不成便打击,实在是损害了府中利益。吴帐房办事仔细、为人诚恳,你不能因旁人的刚正风骨伤了你的龌龊心思,便无事生非,打击对方。”
“你是黄府的管家,一言一行皆代表了黄家的体面,一举一动都显示了黄家的风范。你在黄府工作,却不为黄家打算,我还留你作甚?你因吴帐房不与你一派,便借机将他一家老小赶了出去。那你这等所作所为,更不与黄家一条心,该如何处置你?”
“小刘,你得记住,结派站队,出了错,便要付出代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