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京中传来消息,年三十晚上,圣上要宴请文武百官。”停顿片刻之后,那个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圣上点名要求王爷出席。”昏黄的烛光下,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姑娘,着一身黑色夜行衣,笔直的跪在地上,清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半晌,白色的帷帐后面,传来了一声女子的悠悠叹息,随之而来的是清泉般悦耳的声音:“知道了,你且退下吧。”话音未落,地上的女子转瞬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徒留帷帐后的女子一阵恍惚。
重活一世,有些事情似乎都变了。如今的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是时候去讨个公道了。”她呢喃着渐渐进入了梦乡。
“今年的留人醉特别香甜,小君倾要不要尝尝呀。”?
“你又在偷偷给她喝酒了,万一喝醉了可如何是好。”
“夫人有所不知,自去年把君倾醉倒之后,为夫仔细琢磨改进了配方,今年的留人醉酒香比以往更浓,但却不醉人,你要不要尝尝。”
昔日的场景总是出现在梦中,双亲恩爱两不凝,虽是商贾之家,但因为爹爹娘亲酿得一手好酒,被皇上钦点为御用酿酒师,宫中的贡酒皆出自墨家,所以在地方上,各府官员都敬墨府三分,可父母从未端过架子,平时接济平民百姓,那是多么幸福的日子啊。
做了一世孤儿的墨君倾以为这一世是老天爷给她的补偿,却不想,他只是将她捧上云端,再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画面忽然一转,她清楚记得,那是年三十晚上,一帮蒙面人闯入家中,那时的他们正在吃团圆饭,其中一个手上有狼头纹身的大汉将大刀架在爹爹脖子上,逼着娘亲交出留人醉的配方。为了爹爹的安危,娘亲哆哆嗦嗦写下了一张并不全的配方,可就在大汉拿到配方的瞬间,刀子毫不留情的砍向了爹爹的脑袋。
府中惨叫声一片,娘亲因受不了打击,旧疾复发,死在了爹爹身边,奶娘苏氏趁乱将年仅四岁的墨君倾扔到了狗洞之中,自己装作要逃跑的样子,被蒙面人一剑刺死,她死前还不忘用身体尽量的遮住藏着墨君倾的狗洞,就这样墨君倾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了自己眼前,可自己却无能为力……
画面再次旋转,那是久违的后宫,花前月下,黎昊天从身后环抱着她入怀,温热的鼻息让人沉沦。“君倾,等朕一统天下,朕便随你浪迹天涯。”如此不痛不痒的情话,却在墨君倾的心中扎了根,发了芽。从此她忘了灭门之仇,满手鲜血,只为他一统天下。
最后的画面再次定格在了那把精致的匕首和那一场无情的大火之中,恨意涌上心头,墨君倾哀嚎一声,惊动了外室的夜雨。
“小姐,你又入魇了。”就在墨君倾在睡梦中无法醒来的时候,帷帐被一只纤纤玉手掀起。晨光透过窗扉照亮了床上之人的容颜,肤如凝脂,柳眉如画,琉璃般清澈的眼眸中写满了惊慌失措,嫣红的小嘴在此刻也失了颜色,让人看了忍不住怜惜。
“嗯,梦魇了。”她淡淡的说,如夜般深邃的眼神轻轻扫过身前的女子,让女子不由一颤。明明才十四岁的孩子,却有那样的威严,她知道,她家小姐非池中之物。但她更是知道,为了脱离这池中,小姐付出了多少心血,毕竟她没有父母可以依靠。
“君倾小姐,咱家相爷念您自幼失去双亲,特派奴婢前来接您回墨府过年。”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话中的刻薄显而易见。不用问,墨君倾也知道是京城那家子派来的奴婢。如此大声的说话,怕是在墨府门口就扯开了嗓子,生怕街坊领居不知道京城的墨相爷仁慈又来接这个可怜的侄女回京过年了。墨君倾不屑的一哼,她可是有起床气的人。
这个京城墨府,便是墨君倾的叔父墨浅鸿家,曾经的墨浅鸿一直在江南墨府帮父亲墨浅渊打下手,自从十年前,墨府被灭门后,他就自立门户,迁居到了京城,并用在墨府学到的手艺,很快在京中站稳了脚。
没一年,他又花钱买了个七品芝麻小官,因其善阿谀奉承,加上垄断了宫中的御酒,所以仕途上顺风顺水,后来怕皇上顾忌他,主动将手上酒的配方上交给了皇上,于是龙颜大悦,短短十年间,官拜左相。
墨君倾也曾怀疑过墨府灭门的背后操控者是这个叔父,毕竟其中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但是,手下收集的资料显示,墨府灭门前,墨浅鸿的行为并没有异常,且灭门的歹人明显是一个江湖组织,想他墨浅鸿那时的人力财力,也请不动他们。
如此想着,墨君倾打消了对他的怀疑。只是,心中有种感觉一直在提醒自己,墨浅鸿虽与墨府灭门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一定是她找出真凶的一个契机。且就上一世墨府那些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自己也要讨个公道。
故而,五年前,墨君倾再次回到了这个伤心地,从新打扫了墨府大院,住了进来。
起初,墨浅鸿并不承认她是墨府遗孤,毕竟五年过去了,墨浅鸿已经将墨府的财产收入囊中,尝到甜头的他如何肯再吐出来。最后墨君倾无奈,找到当年为她娘亲接生的产婆看了胎记之后,她才得以住进墨府。
墨浅鸿作为一个以礼治国的大国左相,他受不起有损清誉的流言蜚语。如此一来,每到逢年过节,只要自己想回去,自己就有机会接近他了。
且,墨府灭门,若凶手得知墨府还有遗孤留在这个世上,怕也是忍不住动手,以除后患。果不其然,墨浅鸿得知墨君倾回府后,逢年过节都派人来墨府接她去京城过节,但是墨君倾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可整整五年了,她要引的蛇,却迟迟没有出洞。
“夜雨,原来京城那边的奴才是可以非议主子家事的呀,今日我真是长了见识了。”墨君倾瞬间整理了情绪,不冷不热的讽刺道。十年了,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小姐有所不知,并非所有大户人家的奴婢都如此无礼的,想来是因为墨相爷仁慈,一视同仁,故而这位嬷嬷才如此关心小姐的。”夜雨也是个机灵的,见自家小姐要给她难堪,所以也无所顾忌的跟她唱和着。
说话间已经为墨君倾穿上了一套月牙白的暗花云锦裙,腰间配一条同色的腰带,勾勒出墨君倾还未长开的曼妙身姿。
两人的声音刻意的放大了,而墨府也并不大,刚走到门外走廊尽头的王嬷嬷恰好听得一清二楚,心下一惊,若因自己的口舌之快,败坏了相爷家的名声,怕自己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想到今年相爷吩咐了,务必要带她回去过年,自己还怕没机会整死她吗,于是敛了敛写在脸上的怒意,赔上一脸笑意,走进屋去。
待王嬷嬷走进屋子,见到的是墨君倾坐在铜镜前任由夜雨为她梳妆。铜镜中倒映出墨君倾未施粉黛的面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美的像泼墨画中的仙子,三千青丝在夜雨手下被挽出了一个叫不上名来的发髻,用一根黑珍珠吊坠银步摇随意的固定在一侧,简洁大方,却又高贵的令人移不开眼睛。
“原来是王嬷嬷来了呀。”墨君倾透过铜镜看到王嬷嬷失神的模样,绣眉微微一蹙。她知道自己美,但是据她所知,墨左相的嫡长女墨雨柔可是名动全国的第一美人,她不该如此震惊的!
“老奴看小姐已经穿戴妥当了,快随老奴回京吧。马车已经在门外等候了。”毕竟是相府出来的老人,震惊也只是一刹那,转而就亲昵的拉着墨君倾往门外走去。让人错觉方才并不是她在叫嚣。
“嬷嬷且慢,容我整理几身衣物再走。”墨君倾看了一眼夜雨。夜雨会意,告了声退,转身进了里屋。
王嬷嬷狐疑,往年这个煞星任自己好话说尽都不会瞥自己一眼,怎么今日如此反常?但一想到她不过是一个孤儿,还能有什么能耐,也放宽了心,等会儿便等会儿吧。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夜雨抱着一个不大的粗布包裹走来。王嬷嬷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不由暗笑,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生为墨府小姐,居然用的如此寒酸。
墨君倾恍若未见,不卑不亢的说,“嬷嬷,我们走吧。”说着率先走向了大门。
大门口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墨府大门口,小的仅容下墨君倾一人。
墨君倾垂着眼睑心中冷笑,这就是要让大家都以为墨浅鸿仁义,收留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长兄遗孤吗。
想当初墨府灭门,歹徒可是分文未取,墨府硕大的家业,怕是都在他手上吧。否则,他也不可能有钱买官,有钱升官吧。今天却以如此寒酸的马车来接自己。想想也是可笑。
不过事情已过去十年,当年的事情怕没几个人会记得了,那些父母遗留下来的财产,怕是自己没法说清了,任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当时还只有四岁孩子的话。但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她一定会用其他的方式要回来的。
“王嬷嬷,您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了,我看这马车仅容得下一人,要不还是你坐吧。”墨君倾垂着头喏喏的说,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人听了个真切。
众人唏嘘,原来墨相爷如此苛待长兄的遗孤的。另一方面又赞叹墨君倾的善良,即使是对下人都这般好,愿意把马车让给老嬷嬷坐。
王嬷嬷见此,立马改口道:“奴婢先谢过小姐怜惜,不过小姐怕是误会了,这马车本来就是老奴的,给小姐备的马车,还在赶过来的路上呢。”
此话一出,众人不免哂笑,原来是墨小姐急着投奔京城的叔父家了,人家马车都没到就急急忙忙的出来等了。
世人就是这般,喜欢就只言片语发表意见。
“嬷嬷您也真是的,那您催那么急,小姐被你催的早餐都没吃。”夜雨很是时候的出来埋怨道。引得墨君倾心里暗道好。
但她还是装作怯懦的样子,小喝一声。夜雨立马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气的一跺脚。两人的一唱一和,引得路人又是一阵遐想。
不多时,江南一带就传出了墨左相纵老奴欺待兄长遗孤的传闻。
江南到京城不过一日的车程,想到到了相府就有的是机会修理她们了。王嬷嬷这一路上倒也没为难她们,毕竟她见识到了,这个主子似乎不是好处的人,万一途中传出什么不利于墨相爷名声的谣言,那自己真的没法在墨府待下去了。
京城的天阴沉沉的,到了傍晚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空旷的大街上,失去了来来往往行人的踪迹。城门口,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入了皇城,随后是一辆较小的马车,同样的不起眼。两辆马车熟门熟路的驶向了处于最繁华地带的墨府。
“快去通报老爷,就说君倾小姐到了。”在王嬷嬷的示意下,守门的家丁打开了正门,他们一直遵从相爷的吩咐,无论如何,表面功夫一定要到位。其中一个小厮一溜烟的跑进府去通报了。
不多时,一个穿着青衣,书生模样的男子匆匆赶来。终于把这个煞星请来了,墨浅鸿微微松了口气。想到皇上那天找他谈话,有意无意提到了当今最得宠的萧皇贵妃的亲哥哥还未娶亲,话里话外都是有意将墨雨柔指给他。
这本是一件美事,萧皇贵妃本萧国公府的嫡次女,她的哥哥自是萧国公府的嫡长子萧群英。萧群英长得也算风流倜傥,但是小时候因为贪玩撞坏了脑袋,结果头顶上秃了一大片。从此便不爱出门,是京城公认的怪人。
在他十几岁的时候,母亲因病去世,父亲再娶,继室为国公爷生下嫡次子萧群达后,他更是孤僻。故而现在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未娶妻。
这让墨浅鸿如何应得下来,于是他心思一动,想到了墨君倾,细算之下,墨君倾明年也该及笄了。
对上了这张与记忆相差无几的笑脸,墨君倾心下一陈凄凉,来人正是她的叔父墨浅鸿。若父亲在世,怕也是这般容貌吧。想到这,她不由地又一叹息。“叔父。”墨君倾微微一福身,不卑不亢的叫道。
墨浅鸿打量着眼前的侄女,黛眉朱唇,目光流转间万物失色。不得不承认,这个侄女长得极好,嫁给萧群英似乎有点大材小用,这样的绝色,不是更应该进入帝王家吗。
于是他改变了之前的计划,招呼下人好生伺候着这个君倾小姐。
------题外话------
喜欢诺诺的亲们,记得收藏哦,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