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妍做了个梦。
梦里的她站在一条羊肠小道旁。小道不宽, 只容一人,路蜿蜿蜒蜒,扭扭曲曲的往前延伸。徐世妍循着路径望去, 路远的望不到尽。路的两旁长满了奇形怪状, 又叫不上名字的植物。
这是哪?
她怎么会在这里?
徐世妍往边上看了看,没人, 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风很大, 吹的她头发到处乱飞, 衣服也被吹鼓囊囊的, 仿佛一只大鸟,下一秒就能飞上天似的。
头上的乌云飞快的拢聚在一起, 遮天蔽日般的挡住了整片的天空。眼前的光影骤然变暗, 风也变的冷冽, 吹在身上像被刀子剐着似的。
疼, 痛,难以忍受。
徐世妍搓着手臂,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往回看, 身后没有路,她别无选择,只能往前走。
脚才踏出去, 她就嗖的一下缩回,疼的。
路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布满了硌脚的碎石子,石子形状奇怪,一个比一个尖锐, 而她……光着脚,脚上没穿鞋子。
石子刺破了脚心,汨汨的鲜血流出,徐世妍疼的直吸气。她收回了脚,不肯再走。
可没办法,她身后的路往前缩,迫使的她往前走,不走没有立足之地。
那是何等的一种疼。
尖锐的石子唰的一下刺进脚心,像把刺刀似的剜着,顺时针转着,疼的徐世妍直冒冷汗,直吸冷气。
“噗”,她抬起左脚,鲜血从脚心滴下,落在地面上。
身后的路又往前缩到她右脚后跟,推搡着她,她又迈出了左脚,同时收起了右脚。
前边,更尖的石子刺破了她,再往前是更尖的石子。
她踩下去,再拔起来,再踩下去,拔起来再走,鲜血流了一地。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锋上,每走一步都撕心裂肺的疼,每一步都走的那么艰难。
疼,好疼啊。
徐世妍冷汗涔涔。抬头一看,路还好长好远,黑的看不到头,长的望不到边,远的看不到终点。路上,全是尖锐的石子。
她恐惧,顿生退意。
这条路太崎岖太变态太难走了,她不想走,一点也不。
她的脚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她的脚底全是斑斑血迹。她疼,浑身上下都疼,钻心的疼。
而且,这条路有走下去的必要吗?好像没有。她不知道路的终点有什么在等着她,也不知道继续走下去会怎样。她只知道,她不想走,她疼,钻心刺骨的疼。
她不走了!她要回家!
画面一转,她站在了首尔的家里。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很美,靠窗的茶几上放着散发着香气的咖啡,她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
温热丝滑的咖啡在嘴里散发开,她满足的闭上眼,享受这美味的咖啡。耳旁,是舒缓的轻音乐,音乐声很美,让人感到放松。
徐世妍将身子放进宽大舒适的布艺沙发里,翘着二郎腿,腿上捧着杯咖啡,
望向窗外。
小区里的景色也很美,绿树葳蕤,鲜花环绕,天朗气清的让人心情不自觉地变好。
徐世妍感到放松。
她有多久没这样放松过了?徐世妍侧着头在思考,好像很久了吧?
从她进r&s开始,就没这样放松过了。
r&s是大公司,上市集团,机遇多,竞争也多,勾心斗角更是从没少过。从她进r&s的第一天开始,她的周围就充斥着各色的竞争和心计。
她吃过暗亏,也让别人吃过亏;她被人算计,也算计过别人。
那里,是修罗场,也是名利场。
那里,吃人不吐骨头,也花团锦簇,明亮光鲜。
她跟人勾心斗角,她步步为营,一路从小助理高升到本部长,期间她付出了无数的心血和精力。
可是,那么努力,那么拼命往上爬的她,最后又怎样了呢?
恋人,分开了。
孩子,也失去了。
事业,落败了。
名声,也没了。
到最后,她一无所有,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九年的努力,那些花团锦簇,如幻影般,重重一拳打下去就全消失了。她什么也没得到,什么也没抓到,却付出了惨痛了代价。
值得吗?
徐世妍问自己,付出了所有的心血和精力,失去了那么多宝贵的东西,最后却落得这样的田地,后悔吗?
后悔。
又怎么会不后悔?
和权至龙的分开,那个孩子的失去,再到被心腹背叛,被上司当做弃子,最后身败名裂,被人耻笑。这些,她每次想起来都十分后悔。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再苦她都要咽下去,再难她也要忍下去。她不能抱怨,她也没资格抱怨,因为这是她自己选的。
自己选的路,跪着都要走完。可她现在不想往下走了,她想停下了。
她从小品学兼优,是老师的宠儿,是同学们羡慕的对象,是父母引以为傲的孩子,是妹妹学习的榜样,可现在她成什么样了?
“徐家那个大女儿?脸皮真厚,出了那样的事,还有脸回来!啧!要换做我啊,早躲的远远的了,哪里还有脸回来。”
“要我说,徐家也真不会教孩子,有谁家会那样教孩子的?都要跟人订婚了还做出那样的事,真是丢人。”
“小的那个看着也不像是好的。不也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的吗?”
“这叫有样学样。她不是从小就爱学她姐吗?”
“之前还羡慕他们家会养孩子,会教孩子,现在……,我还是觉得我家善玉好一点。虽然没她们那样本事,但至少守规矩,不会给我们家丢人。”
“世妍这以后要怎么办啊?”妈妈担忧的声音响起,“出了这样的事,她以后还要怎么嫁人?”
“今天真是气死我了,一群人在那说我们世妍,笑话我们家。世妍也真是的,为什么不警惕点?”
“我担心,崔家那边会不会对我们家,对知绘有意见,毕竟世妍这样……。哎一古,真是要气死我。要是害了知绘怎么办?”
“确实是我们世妍不对,对不起雅轩。”
徐世妍讽刺的一笑,她原本以为自己是人生赢家,却没想到是人生最大的输家。她沦为了众人耻笑,茶闲饭后的谈资,也被家人,至亲嫌弃来着。
所以,她不想走了。
她这失败,糟糕透顶的人生,该停止了。
停止了一切就会变好,家里人不会再被人指指点点,她也不会连累的知绘被崔家嫌弃。只要她死了,所有的不好都会消失。
那她呢?她自己呢?
她没什么,所有她在乎,重要的东西都失去了,这世上也没有她眷恋的东西,她活不活,其实并没所谓。
所以,停下吧。
徐世妍这么想,她笑了下,缓缓的闭上眼,进入永夜。
突然,耳旁有模模糊糊的说话声传来,带着哭腔,徐世妍皱了皱眉,是谁在说话?
“姐,”病房里,徐知绘紧紧抓着姐姐的手,眼泪簌簌落下,“姐!不要!不要!”
“你醒醒,醒醒啊,起来,起来啊!”
“姐!姐!姐啊!”徐知绘哭的声嘶力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不断从她眼里滚下,打在徐世妍手背上。
“起来,起来啊,起来看看我。”
“姐!”
除了哭叫,除了摇姐姐的身体,徐知绘不知道她还能干嘛,她的脑袋蒙了,也乱了,只是不断的痛哭。
“姐,我活不下去了,我不想活了。”
真的活不下去了,也没脸再活下去了。
如果不是为了解决她和崔胜玄的问题,她姐也不会带她去首尔。没去首尔,她们也不会出车祸,没出车祸,她姐也不会死。
所以她才是罪魁祸首,她才是害死她姐的杀人凶手。
徐知绘恨透了自己,“该死的人是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我才是该死的那一个。姐,你回来,我跟你换,我去死,你回来啊!”
“知绘,知绘。”崔胜玄红着眼抱住她,“你别这样。知绘啊。”
徐知绘只是一直哭,一直哀求,哭到声音嘶哑,哭到痉挛,白色的纱布下又有血迹冒出,血很快染红了纱布,斑斑红红的,看的骇人。
徐世妍又皱了下眉,是知绘,知绘在说话,这丫头在哭?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姐,我好疼啊,姐,救我。”
她急了,大声的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知绘你在哪?”
“我被压在了腿,好疼啊,全身都疼,姐,救我。”
“我不想死,姐,救我。救救我。”
徐世妍想起来了,她们去首尔的路上遇到了车祸,那辆大卡车直直的冲她们撞来,然后就撞车了。
徐世妍一下睁开眼,从沙发上跳起来,急切的问道:“知绘你在哪?你在哪?”
“我好疼啊。”
徐世妍急的不行。
转身时,她又回到了那条路上,天空更阴沉了,呜呜的风吹的更大了,风声中,知绘哭泣的嗓音刺穿了她的耳膜,“姐,救我。”她的声音小了下去,变的虚弱,徐世妍急了,“知绘你在哪?应一声姐姐。”
“姐,我在这。”知绘的嗓音从路的另一头传来,“我在这边,姐,你快来救我。”
即使路上布满了尖锐的石子,即使路两旁长满了割人的荆棘,徐世妍也毫不犹豫的踩上去,她的妹妹在等她去救她,她还要去把她救出来。
踏上那条路,依旧疼,钻心的疼。
可再疼,徐世妍也没放弃过,脚抬起又落下,落下又抬起。汗从她额上滚下,血从她脚心落下。她咬牙忍着,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姐,我在这等你。”
“你快来。”
“快来啊。”
在她无数次快要撑不下去时,耳旁都响起了知绘的话,她的话,像是黑暗中的指路灯一般,一句一句的引导着她该去的地方。
“姐,很快就到了,再忍忍。”
“马上就到了。加油噢。”
“我姐最厉害了!”
徐世妍一步一步的走,一步一步的将那条路狠狠的甩到身后。
天上的乌云渐渐散去,露出了青色的天空,远处,太阳也挣扎着从厚厚的云层后出来,露出了一点阳光。原先的怪风也变得平和。路也变好了,路两旁没有了高过人头的荆棘,路上也没有了硌脚的石子。
脚上的伤似乎也不那么疼了。徐世妍的脚步轻快了起来,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越走,天越清,阳光越多。
突然---
“姐!快跑!快点!不然来不及了!”
“快点!”
徐世妍凭本能的跑了起来。
--砰。
身后轰隆一声巨响,惊天动地的摇,徐世妍差点站不住,最后还是凭借着良好的平衡感才勉强站稳。
站稳后,她回头,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身后是滔天的巨浪,浑浊的洪水,以吞没天地的气势冲到跟前,洪水高过人头,蠢蠢欲动,徐世妍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说也奇怪,这滔天的洪水拍打着,呜呜的散发着怒吼,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挡在了她脚外边,想上前却又没办法。
真是奇怪的一个梦。
徐世妍心有余悸,她拍拍心口,她望着那洪水,不敢相信,这条路,她居然走过来了。
那知绘呢?知绘在哪?
“姐,你回来了。”
知绘出现在她面前,红着眼看她,“你终于回来了。”她扑上去,抱住她,“你快把我吓死了,呜呜呜。”
“好啦好啦,不要哭,不是回来了吗?”徐世妍说着将双手放到妹妹肩上,紧张的将她打量了下,“你有没有事?哪里疼?”
“我?我没事啊,我好着呢。你看。”她伸出白嫩的胳膊,“好着呢。”
“那你刚才不是说疼?要我救你?”
“咦?有吗?”知绘歪着头,“没有啊,姐你记错了吧?”
“那你来干嘛?”
“接你回家啊。阿爸说你迷路了,要我来接你。嘻嘻,姐你居然还会迷路,好惊讶。”
“知绘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啊,哎呀不说了,我们回家,阿爸和偶妈还有哥都在等我们。快点。”
哦。回家。
她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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