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孟雪染拈起一枚棋子,落在了前面上,喃喃的说了一句。
一旁伺候的紫鹃有些不明白的望着孟雪染。
孟雪染轻笑了一声道:“芳姨娘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吧?”
紫鹃闻言恭敬的道:“芳姨娘今年三十有六了。”
“哦?那到还真是看不出来呢。”孟雪染看了紫鹃一眼,又继续低着头下棋去了。
倒是紫鹃似是明白了什么一样,掩着嘴轻笑了一声道:“那是因为太太心善,不管是饮食还是穿衣上,从未苛待过芳姨娘。”
“是啊。”孟雪染轻叹了一声,随后又扯了扯嘴角道,“再加上她又得父亲宠爱,所以看起来格外年轻一些。”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紫鹃又怎么不明白孟雪染的意思,便笑道:“可如今不一样了呢,芳姨娘跟着孟二老爷离开了孟家,又没有了银子,山珍海味自然是吃不起了,更不要说精致的首饰,好看的衣裳,就连那些每日用来匀面的脂粉,只怕日后再也用不上了”
“是啊,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没有这些,芳姨娘如今的美貌想来父亲再也见不到了吧。”孟雪染落下一枚黑子,声音淡淡的说道。
芳姨娘在孟家的时候,每日洗脸的时候,定要用上好的玫瑰汁子洗手净脸,然后在用一些从陈锦记的脂粉铺子里买来的上好的胭脂水粉来匀面,用早膳之前定是要先用上一碗燕窝才会开始用早膳。
如此精细的生活,到了这个犄角旮旯的鬼地方,芳姨娘连一个伺候她伺候的满意的丫鬟都没有。
孟宜瑞倒是给她买了一个丫鬟,可是那丫鬟还没有经过调教,大手大脚不说,下手还极重,每每给她梳头的时候,定是要揪下她几缕头发才甘心。
没过几日的功夫,芳姨娘只觉得自己脑袋上的头发应该是掉了一小半了,而且全是被那个丫鬟给揪掉的。
连给她梳头发就如此,更不要说其他的了,端茶倒水不往她身上倒水就是好的了,每日早上端过来用来洗漱的水都冰冷的让她无从下手。
可她偏偏还没有办法。
她不是没有想要过要给那个丫鬟惩罚,但是还未能下手的时候,便见到了那丫鬟在厨房里杀鸡杀鸭的那凶残的模样,芳姨娘立马就怂了。她想着,还是忍忍吧,再忍一忍,孟二老爷估计就过不下去要回孟家了,到那个时候她也就解放了。
晚上的时候因为床太过于简陋了,孟宜瑞担心怕是睡不下两个人,便和芳姨娘分开睡了。
那丫鬟每日晚上都会在芳姨娘的屋子里值夜,只是那丫头也许是白日里干这干那累的狠了,一到晚上,头刚沾着枕头,立马就睡了过去,伴随着的还有她那惊天动地的呼噜声。
芳姨娘每日夜里都被这声音吵的不能安眠,有时候实在是忍不了了,她也会去把那丫鬟叫醒,可是那丫鬟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的太沉的缘故,竟然跟头猪一样,一睡不到第二日怎么都不会醒过来。
芳姨娘很是无奈,因为每日夜里睡不好的缘故,白日里便想要补眠,可宅子虽然但是因为刚搬过来,上上下下都需要整顿,那些买来的丫鬟仆妇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只有一把子力气。所以事事她都须得过问,白日里忙的更加厉害一些。
不过几日的功夫,芳姨娘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了起来,原本保养得宜的白嫩如少妇的脸蛋黯淡了下来,眼角也竟然出现了丝丝皱纹。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芳姨娘瞬间接受不了了,她尖叫了半晌的功夫,把自己关进了房里,怎么也不出来了。
孟宜瑞这些日子也不好过,燕阳书院里的人不知道听说了什么,那些人每日看着他的目光很是怪异。他挺直了脊背装作不在乎别人指指点点的模样,可是内心里却一直不停的煎熬着。他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要是书院里的那些同僚知道他竟然为了一个妾室与家族一刀两断,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他,是觉得他重情,还是会觉得他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背弃了自己的家族。
回到家里又是一团乱糟糟的模样和整日里哭泣的芳姨娘。
孟宜瑞拖着沉重的身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有的时候他很是庆幸,还好孟老太太给他安排了一辆马车,不然的话,每日他光是马车的费用就足以让他负担不起了。
回到院子里,孟宜瑞便看到了丫鬟仆妇们站在芳姨娘的门口探头探脑的说着些什么。
这种事,在孟家可是从未出现过的。
孟宜瑞不由得皱了皱眉,沉声道:“没有事情做了吗?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下人们听到他的声音连忙回过身来,下跪的下跪屈膝的屈膝,唯一的那个用来伺候芳姨娘的丫鬟道:“太太今日一早就把自己锁在了房里,怎么也不出来,已经一整日了,滴水未进,奴婢们担心”
孟宜瑞听到这种事情,早就没有了以往的担心,他只觉得疲累,但是又想起芳姨娘是跟着他出来的,还是叹了口气,亲自上前去敲了门。
敲了一下门之后,芳姨娘便开了门冲里面冲了出来,扑在了孟宜瑞的身上。
孟宜瑞累的不行,原本站着都是强撑,现在又被芳姨娘这么一扑,竟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身体,直接朝后倒去。
“噗通!”一声响,孟宜瑞便被芳姨娘扑倒在地。
那些丫鬟仆妇都吓了一跳,好一阵子才想起来要将主子扶起,又匆忙上前去把一时间竟然连起身都不能的孟宜瑞和一直扒在他的身上自顾伤心不愿意下来的芳姨娘纷纷扶了起来。
孟宜瑞摔的有点重,好一阵子没有缓过劲来,等缓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床上。
来给他诊治的大夫嘱咐了几句让他安心休养,又开了方子,这才走了。
不该是这样的啊。
孟宜瑞看着畏畏缩缩坐在脚塌上,仰着头,胆怯无比的看着自己的芳姨娘,看的出了神。
她以前的时候是这样的吗?不对,不是这样,肯定不是这样,她一直气质清华,她的背、她那修长的脖子,她的头,一直都是高高昂着的,他曾经画过无数幅幽兰图给她,她就象雪中的幽兰,看似柔弱,可再大的雪,杨氏再多的欺压,都不能让她弯腰低头
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呢?孟宜瑞一阵恍惚。
“老爷。”见孟宜瑞盯着她,光怔怔的出神却不说话,芳姨娘更加不安了,哪里忍得住,抖着声音叫了句。
“喔,别怕,你不要怕。”孟宜瑞伸手握住芳姨娘搭在床沿上的手。
“老爷!”芳姨娘的眼泪夺眶而出,“老爷!我不是要害你,我没有我不过是见到自己这么没用,连府上的一些小事都处理不好,觉得自己配不上老爷,所以才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但又怕您在外头担心我,一日不见我又思念您心切,所以才”
“我没怪你这个。”孟宜瑞听的一阵接一阵的烦躁,闭了闭眼,深吸了几口气,压下那股子烦躁,耐着性子道:“我不是怪你这个。你听着,你是当家主妇,是这孟府的当家人,我给你买的那些下人,你只管指挥着使,他们若是听的话,若是不听的话,那就惩戒他们,你要记得,你才是当家主妇!”
“可是”芳姨娘神情有些怆惶,她是当家主妇,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些事情她一件都没有经历过,那些下人不听她的,她自己待在家里,生怕这些人再一个不小心把她欺负了,到时候她该怎么办?她不是没有办法么!
“没什么可是!”孟宜瑞的额头猛跳了几下,痛的他顿了顿,“你听着,你觉得这府上要该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该怎么打理就怎么打理!”
芳姨娘闻言张了张嘴,却没敢出声音,孟宜瑞的声音里,已经透出了浓浓的不耐烦,她不敢逆着他的意思说话。
“可是,那大夫的诊金要怎么给呢?”芳姨娘小心翼翼的说道,又觉得心中很是委屈,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怎么知道该怎么办啊。
孟宜瑞心情浮躁,眼前又有些眩晕,这会儿的他,根本没办法留意到芳姨娘的委屈,“你是当家主母,请什么样的大夫,大致多少诊金,就算你不知道,你以前不知道,让人去请大夫前,就该问问清楚,就该先心里有数!大夫进门前,诊金就该准备好!你当家也有好几天了吧?怎么到现在,你手里连几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怎么不备些零散银子、银票子呢?难道你平时不用赏人?这些都是常理,你怎么连这都想不到?”
芳姨娘眼泪汪在眼里,委屈万状的看着孟宜瑞,她又不是管家婆子,她怎么能知道这些?以前她阿娘就从来不管这些事,她自从来了孟家也没有管过这些事,更没有备过什么零碎银子!赏人?赏谁?家里又没客人,哪有要赏的人?
可这些话,她一句不敢说,孟宜瑞的声音里充满了烦躁的怒火,他这会儿肯定正在怒气头上,他的情绪,她一向觉察的很准。
“我们现在离开了孟家,金银虽然少了一些,但是好歹也是能过日子的,你就暂时不要再去买那些胭脂水粉衣裳首饰之类的了。”孟宜瑞耐着性子说道。
哪里有什么银子,加上孟宜瑞跟以前欠他钱的同僚要回来的银子,加起来也不过五百两银子。每日别说和孟家那般精细的吃食了,她脸上都成这般模样了,再不买些胭脂水粉抹在脸上,那她日后还怎么见人?
“我,我是见一件衣裳连着穿了五六天了,所以才,才想着去买一件换洗的。”芳姨娘不得不赶紧解释,天地良心,她只买了一件衣裳罢了,连胭脂水粉都还没有来得及去买。
“现在家里的布置装修更加重要!你又不出门,少一件衣服也是无妨的!”孟宜瑞的头一阵比一阵痛,心里越来越烦躁,火气一点点往上窜的很快,这几句,简直就是吼了,芳姨娘吓的缩成一团,一声不敢吭。
“你瞧瞧这些日子,你在家里布置了这么些日子,现在还是跟刚来的时候差不了多少!”孟宜瑞又浮现出进门时看到的家中破落衰败的模样,加之今日几位同僚说听说他乔迁了新居,问他什么时候请他们前来做客的事情。一阵羞忿夹杂着莫名的怒气从心底喷出来,却不知道这股愤恨怒火应该泄到谁身上。
“我是那些下人是他们,不听我使唤”芳姨娘下意识的辩解道。
“我说过!你还没听进去?你是当家主母!你是这孟府的当家人!她们不听你的,你就该让人掌嘴,掌她们的嘴,把她们打出去,把她们卖了!你现在是我孟家的当家主母,你怎么能因为她们不听话就自己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呢?你怎么就不明白?你怎么就不明白!”孟宜瑞气的一下下重重捶在床上,只觉得额头突突跳着痛的钻心,刚才磕破的脑袋上,血,好象又渗出来了。
芳姨娘闻言捂着脸哭了起来。
“老爷,您不知道我有多难,您什么都不知道,她们都不听我的,我说什么,她们就当没听见,老爷您最知道我我能怎么办?您说的我都懂,可我不是太太,我一个姨娘,要身份没身份,要银子没银子,要人手没人手,要什么没什么,我能怎么办?老爷,您不知道我有多难多难”
芳姨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孟宜瑞愣愣的看着她。他都放弃了孟家,自己出来单过了,让她成为这一家的女主人,把这个家都交给她了,他任她作为,她做什么,他都支持她,她还能有什么难的?
下人们不听吩咐,那怎么不责罚?奖罚分明,怎么可能有不听话的事?
当家理事,要以德行服人,从前在孟家,她一言一行,哪个不夸?府里下人,尊敬她远胜过杨氏,从前在孟家她能做到,现在出来了她怎么做不到了?
她竟然说要什么没什么,从前她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治家靠的不是银子和人手,而是要靠手段和德行,她德行高洁,聪明智慧,这就足够了,银子这样的阿堵物,她一向最厌恶,她说她没有银子?没有人手?她这是什么意思?
“当家主事,讲究以德服众。”好半天,孟宜瑞才说出话来,他神思恍惚,这是芳姨娘常说的话,他极其认同,居上位者,确实要以德服人。
以德服人?她一个姨娘,有什么德?当初说这些话,不过是用来让孟宜瑞恶心杨氏罢了,怎么如今竟然说到她的身上了?
云家,孟雪染正兴致勃勃的准备着要出去看灯会了。云修尘抱着穿的严严实实的阿宝,笑着看着孟雪染欢快的模样,道:“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你收拾好了咱们就可以去了。”
孟雪染闻言连忙加紧了自己的速度,等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孟雪染便和云修尘阿宝一起坐上了马车。
燕阳城的庙会开在城西的关公庙附近,马车行驶到关公庙的时候外面那一整条街都是灯火通明。
街道两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摆满了各种小摊位。
许多年轻男女成群结伴的在逛庙会,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元宵节的灯会,是难得的可以走出宅门不必谨守规矩大防的时候。
孟雪染从来没有逛过灯会,看见什么都感觉新奇,不由得暂时抛掉了平日里的沉静和端庄,满脸的兴致盎然。
一会儿跑去别人的各色小摊上看一看,一会儿又跑到耍杂耍的那般瞧一瞧。
云修尘一路含笑的跟在孟雪染的身后,他怀中的阿宝也是新奇的看着外头的景象,左边瞅瞅右边瞅瞅。
在走到一个卖走马灯宫灯的地方时,云修尘停下了脚步喊住了孟雪染,给她买了一盏兔子灯。
孟雪染觉得很是新奇,拿着那盏兔子灯走了一路。
走了许久,孟雪染停下脚步问着跟在他身后的云修尘道:“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云修尘闻言道:“我们去关公庙后面那条街吧,哪里有舞长龙和九曲龙门灯阵。”
孟雪染瞪大了眼睛道:“灯阵?”
和当初她在香山上迷路的那个**阵一样吗?
云修尘似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一样,点了点头道:“没错,九曲龙门灯阵需要懂八卦和阵法的高手来制图,五年摆一次。而且今年,是李成裕亲自动手制的图。”
燕北王府的李二公子?孟雪染便来了兴致,点了点头道:“那我们去看一看吧。”
一家三口便绕过了热闹的人群,往摆阵的地方去了。
九曲龙门灯阵摆在关公庙后面一个平地上,大概有两亩宽广,用水浇筑成七尺左右的冰墙,内有三百六十盏灯。整个灯阵只有一个入口和一个出口。不懂阵法的人进去不管怎么绕最后都是从入口再绕出来,这就是九曲龙门灯阵的奇特之处。
摆这种灯阵费时费力又费银子。
孟雪染和云修尘走到入口处的时候见已经有了些看热闹的人,不过真敢进去试的人却是没有几个,大家都怕绕不出来。
“这个灯阵真好看!”紫鹃等丫鬟们欢喜地道。
冰灯阵被灯火映照得宛若水晶般美轮美奂,孟雪染也不由得看得愣住了。
“那不是孟二公子吗?”喜鹊突然指着不远处道。
“咦,七小姐也在。”喜鹊后知后觉地补充道。
孟雪染抬头便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孟凡烨和孟雪俏两人在那里说着些什么。孟凡烨身材高大,一股书生气质迎面而来,而孟雪俏因为年幼身材娇正伸着脑袋往里面瞅着,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云修尘却是对着孟雪染道:“既然遇到了,染染,我们就过去和舅兄他们打个招呼吧。”
孟雪染自然是不会反对的,她正好可以跟孟雪俏说说话,问一问杨氏现在的情形。
两人便抱着阿宝来到了孟凡烨和孟雪俏的跟前,正好听到了孟雪俏道:“哥哥,你就让我进去瞧一瞧吧,我好不容易才出来的。”
孟凡烨正要说话,太眼便看到了走过来的一家三口,孟凡烨露出了一副要被解救的模样对着孟雪染道:“快快快,二妹妹,你来的正好,这个你来解决!”
孟雪染也好奇这灯阵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呢,闻言便道:“好啊,俏儿,咱们俩一起进去吧。”
孟雪俏闻言兴奋的拍了拍手,一把抱住了孟雪染的腰道:“真的吗?姐姐对俏儿太好了!”
孟凡烨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着云修尘摊了摊手道:“我不是故意的,这件事,看来还是你去解决吧。”
云修尘看了他这个只要一出现定会惹出点事情来的舅兄,叹了口气对着跃跃欲试的孟雪染道:“染染,你忘了你不会阵法的么?”
孟雪染闻言扯了扯嘴角,云修尘不说,她还真的把这件事给忘了呢。
倒是孟凡烨一脸奇怪的说道:“二妹妹,你啥时候不会阵法的?俏儿喜欢这些阵法机关的东西,不还是你教给她的吗?”
孟雪染浑身一僵,恨不得伸出手捂了孟凡烨的嘴!
这个家伙可真是他的亲哥啊,事事坑妹不说,还处处拆她的台。
云修尘闻言却是皱了皱眉,望着孟雪染的目光疑惑不解。
孟雪染连忙干笑了两声道:“我上一次不过是觉得累了,又想要看一看你什么时候能找到我,所以才故意被困进去的,呵呵呵呵这一次,我让你瞧一瞧,什么叫阵法大师!”
孟凡烨闻言却是撇了撇嘴道:“还大师,你就是一个半吊子,不然俏儿会变成这样?弄出来的玩意儿,一个也不能看。”
孟雪染扯了扯嘴角,强忍下想要抽孟凡烨的冲动,对着云修尘挥了挥手道:“等着我的好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