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落地窗的对面,是同样巨大的木制雕花大门。把手用黄铜制成,被擦拭得闪闪发亮,有如黄金一般。
卡梅隆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坐着,正在写工作日志。
门被敲响,随后把手被拧转,门被推开。
一个步伐沉健的骑士打扮的人走了进来,朝着卡梅隆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将头低下。
“何事?”卡梅隆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数十米外他就闻到了眼前的人——斯诺的气味。
斯诺答道:“是有关红龙家族将要送来的祭品的事情。”
“也催了他们好几回了。怎么样,有回复吗?”卡梅隆问道。
“对方已经种下了蛊。按蛊虫的成熟程度来看,这批祭品应该已经进入我们的监视范围了,但是任何一处哨岗都还未传来消息。”斯诺答道。
卡梅隆放下了手中的笔:“那么,你打算如何?”
“去找洪薛问话。”斯诺答道。
卡梅隆也没说同不同意:“为何不先去禀告给女王陛下?”
“那么女王陛下一定会将臣绑了,再送到您面前。”斯诺对于卡梅隆的恶趣味简直了若指掌。
卡梅隆自觉无趣:“你打算带多少人?”
“五十。”斯诺将心中早就盘算好的数字报给卡梅隆听。
五十么?斯诺很强,他的近卫队也很强,数量大概在六十几名左右。按斯诺的性格,应该只会带二十个近卫队员,再拉二十九个垫背的。
“只允许你带三十人。”卡梅隆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如果您去的话,臣一人都不用带。”斯诺答道。
卡梅隆看向他。斯诺的头抬也不抬。
“臣今晚就出发。”斯诺答道。
一阵沉默。卡梅隆伸手取了钥匙,从自己上了锁的抽屉中拿出一块令牌,上面用上古精灵文写着一个“十”字。他随手就将令牌扔在了斯诺跟前。
“去吧。”卡梅隆道,“不过以现在的传送阵的能力,可能只能送二十个人过去。”
斯诺将令牌收好,这才抬起头来:“多谢。”
“不然你以为我有办法把你送过去?你以为斯图亚特和瓦尔瓦拉那两个倒霉蛋为什么要去找虚空水晶?”卡梅隆嗤笑道。
“可是那个残阵的能量还剩一次而已了……”斯诺话说到一半,就被卡梅隆打断了:“龙族领地的东边就出尤托匹亚国境了。你们回来的时候切记要先往西南方向走一段,到了艾沃特大森林北沿的废城再往南走。”
“……是。”斯诺应道,再次低下头去,“臣先告退了。”
“恩。”卡梅隆重新拿起羽毛笔,蘸了墨水,开始写字。
走到门口的时候,斯诺突然转身道:“今早才发现的——水牢二号的狱室空了。”
“水牢二号?”没等卡梅隆反应过来,斯诺已经出了房间。
卡梅隆倚在椅子上,双手交叉在唇边,半晌后面色苍白地喃喃道——
“有麻烦了。”
……
带着焦急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上响起,清脆可闻鞋跟与大理石地面所碰撞出的“哒”、“哒”的声音。
这里的建筑也很漂亮。血精灵族领地中,第一高的,自然是索菲斯默尔的皇宫。在最高的那座塔楼上,有只属于她的、有着十二面窗的瞭望台。透过那十二面窗,她能看到领地内的任何一处地方。而第二高的则是在于皇宫遥遥相对的山头上的这座建筑。在古代的时候,这里曾是一个祭祀堂,专门供奉一些圣遗物的。
如今再没有圣遗物了。没有人造光亮的漆黑殿堂里,只有一个个独立的注水囚笼,以及常年被浸泡、皮肤溃烂不忍直视的一个个绝望的囚犯。
卡梅隆推开了大门,那扇铁门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因为他力道很大,门所发出的声音也十分刺耳。地上已经跪着一片守卫了。
“怎么回事?”卡梅隆此刻的脸色仿佛是锅底一般,在昏暗的殿堂内显得格外渗人。
“有内鬼。”看上去像是这些人里面为首的一个侍卫答道。
“内鬼?在哪儿?”卡梅隆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好死不死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生这种事,好死不死又偏偏是那个女人被放跑了。
“还未找到。”为首的那人答道。
“斯通,你是在这里待久了,连自己该干什么都忘了吗?”此时卡梅隆脆弱的神经经不起斯通这样慢条斯理、不紧不慢的回答的折磨,声音中多了几丝愠怒。
斯通内心“咯噔”了一下,却仍是不慌不忙地答道:“属下不敢。卡梅隆卿,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除了有内鬼,属下也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能让带有印记的犯人逃出这死亡圣殿了。”
卡梅隆本就紧皱的眉头又拧实了几分:“都是几百年看腻了的脸,现在要在这里面找内鬼?”
斯通未敢作答,只是低着头让自己的存在感尽量消失。
出于保险起见,卡梅隆还是动用了自己的权限,查看了这些身上刻有誓约忠诚之神圣刻印的守卫们的记忆。
但是当他真的确认这其中没有内鬼的时候,卡梅隆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怎么回事?这可是“圣殿”——就算血精灵族这个种族天生与神圣二字无缘,也无减这栋建筑本身的威严。禁制将限制那些带有印记的犯人无法走出建筑物,而留有刻印的守卫们只要没有得到他的允许,也不能离开庭院。
“难道是还留有皇族血脉?不可能啊……”卡梅隆喃喃道。如果那女人身体里还残留有皇族血脉,当初就不可能将她囚禁于此。印记对于皇族血脉是无效的。
“你们继续留在这里,好好看守。这次的事情有蹊跷。”卡梅隆眯起眼睛,看向神坛处。那里原本是有个塑像的,后来索菲斯默尔说不好看,看着觉得心里不舒服,便派人毁掉了。毁掉之后的残缺也不处理,就那样散落在神坛之后,看上去令人无尽唏嘘。
当初毁神像的人,过了数十年,都纷纷死去了。
照理来说,精灵族是不出意外就不会死亡的种族。但是一切的道理在生物面前都是不通用的。那些人的死相都让人心里发怵。额心、锁骨中间、两个肩膀和小腹正中央的五个血洞,仿佛就像一个圣十字架一般。是什么器物造成的?看不出来。切口太过平滑,伤口诡异地并没有痊愈的征兆,这甚至不像是任何一种法术所为。
……
“做得好,卡梅隆。祭品对于我们来说很重要。”索菲斯默尔此时只穿了一件丝质的睡衣,手中拿着一杯红酒,斜斜地躺在自己最喜欢的贵妃椅上。
“……是。”卡梅隆此时情绪仍然不太安定。
“怎么了?”索菲斯默尔说着抿了一口红酒,细细感受着酒液在口腔内晃荡、氧化、并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卡梅隆犹豫了一下,随后道:“水牢二号……米拉诺出逃了。”
索菲斯默尔的动作一滞,随后放下了酒杯:“那我可真好奇她是怎么做到的了。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天早上。”卡梅隆的面色实在不好。
“抬起头来,卡梅隆。”索菲斯默尔伸出手去,轻轻抬起了卡梅隆的下巴。
那冰凉的触感在他的下巴仿佛如电流一般窜过全身,一瞬间好似有一种麻痹感。
“反正这两天你也闲着没事——幽梦深渊有巴斯和布利斯的部队,虚空水晶有斯图亚特卿和瓦尔瓦拉卿忙活,而龙族领地的祭品的事情也交给斯诺去办了——不如你就玩玩游戏吧?在家里。”
家。这个词迷惑了卡梅隆的心神。
他看着索菲斯默尔的眼睛渐渐有了焦距。近在眼前的是她几乎没有瑕疵可言的绝美面庞。她在找的东西他知道,但是他想他不会想要知道她为什么会需要哪个东西的。
为了她,他可以做任何事情。任何。
从前世开始就是如此。这一世他仍然是她的仆人。
有些话他问不出口,不代表他不想问。
他清楚自己的身份。
索菲斯默尔蓝紫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懊恼。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呢?眼前的这个人肯定不记得前世的事情,她和他不过是好运才在今生再遇了而已。但如果没有遇到他的话,她今日绝不会在这里,早就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埋着了。
冰凉的触感从顺着脖子滑落,仿佛将他的灵魂也抽离了一般。
“卡梅隆,努力去找她吧。否则这等待的日子可就太过无聊了。”索菲斯默尔扬起一个可爱的笑容。
卡梅隆收回视线,也收回心绪,勾起一个浅笑道:“好的,女王陛下。”
“今晚陪我下象棋。”她命令道。
“是。”他应道。
“我要喝你亲手酿的苹果酒。”声音里多了几分得意。
兀地,心头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就算还是有些担心那个出逃的犯人,就算还是没想通犯人究竟是如何出逃的,此刻卡梅隆都不愿意去想了。
他的沉默长了些。索菲斯默尔这回没有用手,而是用脚尖轻轻抬起了他的下巴。
她本来是有些恼火的——这家伙今日不知中了什么邪,脾气不好,还经常发呆,现在居然连她的话都敢不回的——她何时亏待过他?
可是她被自己看到的东西吓到了。那张好看的面庞上竟挂着两行晶莹剔透的泪珠,好似最上等的水晶一般,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放下脚,挥手屏退了站在门口的两个侍女。
索菲斯默尔坐了起来,用手一拉,随后翻身压在了卡梅隆身上。
“哭什么?”她皱眉道。她从没见过他流泪。
“女王陛下……”卡梅隆心里叫的名字其实是路西。但这是他的秘密,他永远不会说。
“……”这一刻,索菲斯默尔无比厌恶这代表着至尊地位的四个字。她多想再听到一声“路西”。虽然她前世活着的时候也没听到过——直到她这辈子看到幻象里的他抱着她尸体痛哭的样子。
卡梅隆和上辈子长得不太一样了。但说实话,上辈子的路西对塞班的印象真的不深刻。如此这般近距离地观赏这绝色,索菲斯默尔竟久违地感到有那么一点心跳加速。
她勾唇:“卡梅隆,你仰慕我吗?”
卡梅隆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回答我。”她压低了身体,嘴唇就在离他的嘴唇三五公分的地方。
她的气息迷惑了他:“是的,我……仰慕您。”
她很满意那个“我”字。
“很好。”她的笑容更大了一些,随后将脑袋挪到他的右耳边,轻轻地说,“我想奖励你一下。”
卡梅隆此刻连手指尖都不敢动一下。在今日之前,这一世他还没有触碰过她的身体。他不知道喜欢的人触碰自己的身体竟然会是这样的感觉。潮红攀上他的面庞,一直到那精巧的耳朵尖。
“闭上眼睛。”索菲斯默尔说道。
他照做了。
一个冰凉、柔软又有弹性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唇角,随后滑下,至右边的锁骨处。
两个滚烫、坚硬且尖锐的东西用力咬下,刺穿了他的皮肤。
他的身体滚烫,热度随着血液也熨热了她的五脏六腑。鲜红的液体沿着他白皙的脖子流下,锐痛仿佛点了火一般炙烤着他的灵魂。
随后那两颗尖牙离开了他的身体。他正要睁开眼睛,却感觉那个冰凉、柔软又有弹性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嘴唇。这一次带着一股香甜的冰凉的液体。
是血。索菲斯默尔的血。刚刚吸了他的血的索菲斯默尔的王族血液。
血精灵族的血液是肮脏的。但是肮脏的血液的结合本身,是圣洁的。
那是血精灵族缔结婚约的时候,最庄严、最重要的仪式。
他睁开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她的脸。
但是她闭着眼。看不清楚她面庞全貌的他,只知道那种表情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
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