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蕊清醒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身体已不复存在，她觉得自己漂浮在半空中，俯瞰下去，一片怪石林立在水中。端木蕊奇怪，自己怎么会到了这里？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坠下，落在一块石头上，石头很尖，她只有立足之地。这些海底的石头，都似乎是被人用剑削过一般，尖利无比，矗立在海底。
她溜到石头的下面，居然没有海草，而是一条平坦的小路。并没有多想，她开始在石林中穿梭前进，等到她转了无数次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一直在某个区域里走不出去。看来海底这些石林不是偶然形成的，是有人故意摆在这里的，是按照一定的阵法排列起来，并且依据着水流的推动，变换着距离和角度。端木蕊早已经精疲力竭，想着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徒劳。自己把自己送进着石林，现在如何要走出去？走出去又能如何？能改变什么吗？白蛇之女的身份？屠城凶手的嫌疑？恐怕她都逃不掉了。师傅，还有师傅，自己是落雁之女师傅又该如何面对？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出现而改变的！她恨她！当她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她去哪里了？现在，来带她走？蛇族的继承人？笑话！为什么？为什么我居然是自己最讨厌的东西？端木蕊生性怕蛇，记忆中，她几乎没见过蛇，只有一次，一条黑色的大蛇在青阳观的后山上经过，她去找师傅却碰见了那条蛇，师傅在后面的山顶练功。看见那条蛇的瞬间，端木蕊一动不动，只等它爬过去。那黑蛇似乎是看见了她，仰起头来，三角形的蛇头变成了偏平的样子，朝她伸过来，血红的蛇信子在空气中探索着。忽然，它似乎嗅到了可怕的气味，立刻缩回身子，很快就从端木蕊的眼前消失了。就那样呆立了许久，端木蕊才慢慢地活动着已经僵直的身体，跑向山顶去了。现在端木蕊才明白，那黑蛇是嗅到自己身体里白蛇的血的味道，才离开的。这几日漫无目的的流浪着，这些问题每天反复的思索着，端木蕊感觉自己的生活走入了一个死结，没人能解的开。或许只有将这不死之身彻底死去了，那么这些痛苦就不复存在了。端木蕊讨厌自己与身俱来的不死之身，即使她如何的不停的奔走，她也只能感觉到累，却不会死！如果能像青阳镇的凡人们一样，会死，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啊！
端木蕊休息了一阵子，又在石林中穿梭起来，她本就聪明，现在又是完全无所谓的心态，殊不知走着走着，她居然转出来了，眼前是一个石洞。端木蕊歇息了一会儿，朝洞里走去。
虽然是在海底，洞里却是滴水没有。端木蕊被海水泡的发白的脚走在冰冷的石地上，她感到彻骨的寒凉。洞里为什么海水灌不进来呢？难道？端木蕊心里一想，一定是有人在洞口设立了屏障。那么自己怎么没感觉呢？除非有人看到了自己，放自己进来的。这样的屏障在其他地方自己也可以设立，可是海水里就做不到了。是什么人住在这里呢？
端木蕊一直向前走去，眼前豁然开朗，洞里被吊在洞顶的夜明珠照得通亮，端木蕊没有看到什么人，一榻，一桌，一凳，别无长物，地上是各样的海螺堆积在一起。端木蕊奇怪怎么没有人呢？这些海螺堆在这里做什么？
忽然，端木蕊发现一个一人高的柱子，突兀地立在当中，仔细看去，那不是柱子，是个人，长发及地，已经是灰白的颜色，就好像是灰白的岩石的颜色。看不出来他是男是女，可是身高上判断该是个男人。
端木蕊止住脚步，进退两难。她等着，无法想象住在这里的人，会是个什么样子，即使是魔鬼，她也无所谓了，不死的她却一心求死，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伫立良久，端木蕊甚至几度想回转身离去，那个人却突然转身了。
身材修长的一个男人，剑眉，眼底深陷，眼睛并不大，却炯炯有神。方脸，五官棱角分明。眼底却不是淡然，而是一丝难以察觉的忧郁。
端木蕊不敢再看，急忙低头抱拳行礼。
她想说自己是端木蕊，可是又顿住了，自己是谁？她也不知道！父母当初或许给自己起了名字，也许就是这蕊字吧？端木是师傅的俗家姓氏。
端木蕊施礼却没有报出自己的名字。
那男子上下打量着她，似乎是不想说话儿又不得不说话的神情：你叫什么？
我叫蕊儿。
男子又不说话。过了会儿，他才又问：到这里来做什么？
男子说话生硬僵直，端木蕊感觉他似乎是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过了。
端木蕊回答说：我是误闯进来的，没有什么目的。
男子又停顿了好长时间。幽幽地说：我很久没有看见过人了。你坐吧！
端木蕊只好坐在那唯一的凳子上，男子飘移般地走到榻前坐下来。
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子的？你说给我听听。那男子又说。
端木蕊不知道从何说起，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端木蕊把自己的烦恼暂时抛开，好奇心让她忍不住开口问：你是谁？
我是谁？我都快忘记了。没人叫我的名字，我就是我了。
你怎么可能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呢？
名字是别人叫的，我的名字好像是霍衍吧。男子犹犹豫豫地吐出最后两个字。端木蕊差点没坐稳。她竭力保持镇静，可是霍衍还是看出她的慌乱，霍衍马上说：你知道我？你是蕊儿？这个名字好奇怪？
是，我是蕊儿。好吧，我承认，我听说过你。
听说？
虽然我那个时候还没出世，可是两千年前霍衍娶明月公主后失踪的事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是吗？后来呢？
后来什么？
是，我走了，没有后来了。
多年前的往事浮上心头，霍衍很久很久都不再想起的过去，再想起的时候，忽然悲哀地发现，他已经不记得言心的样子了，现在的他只记得自己爱着一个人，忘不了一个人，可是时间磨平了他的记忆，他都想不起爱的人的样子了。霍衍突然感觉自己要疯了！两千年了，为什么？活在这里是为什么？霍衍陷入对往事无望的追忆之中。端木蕊忽然觉得霍衍好可怜，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知道关于他的事情告诉他。
霍衍沉思着，仿佛忘记了端木蕊的存在。
端木蕊起身，在洞里转着，发现这里真的是一无所有。想不出来一个人怎么可以在这里住两千年之久，霍衍是天后的侄子，却因为一个女人，把自己活埋在此。也许注定的一切，谁都改变不了，就像自己，现在好像也想把自己活埋了，不想再见任何人，温牧，还有温牧，也会忘记自己的吧？端木蕊的心里很悲哀。如果温牧知道自己是白蛇，还会再爱自己吗？
霍衍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睡着了，他躺在那里，也许是因为回忆让他觉得太累了吧？端木蕊坐着，看着眼前这个为爱痴情的男人，宁愿孤独，也不将就的男人。
霍衍突然醒过来，忽然想起端木蕊还在，他觉得既然已经是这样了，还是应该安顿端木蕊住下来。霍衍起身，将地上的海螺扫去一边，向洞的深处走去，不一会儿，他出来了，再不多时，他已经给端木蕊在一边置办好了一张睡榻，还将一个纱帘挂起来，与他的床榻隔开。端木蕊看他变戏法似得从里面变出这些东西来，甚至还有一面铜镜，一张桌子放在她的榻边，一个简单而温暖的房间就安置好了，里外一比，男女居室的差别一目了然。
等一切安顿好了，霍衍指着里面对蕊儿说：这是你的住所了。虽然简陋，还是可以将就的吧？
谢谢你！
原本这些是为她准备的。
她？
不说了，你也该休息了。
好！
这里有烤好的海螺肉，如果你想吃的话，可以一起吃一点。
哦？我没看见你烤，怎么就烤好了呢？
这洞顶的岩石极热，我将海螺抛上去，待到熟透的时候再取下来。
是吗？
你真的叫蕊儿？
是！
那你怎么会飘到这无极海来呢？
霍衍一边给端木蕊小心地挑出海螺肉，去掉了不能食用的部分之后递给她，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端木蕊一怔，不知道说什么好。
无极海？你是说这里是无极海？
是啊！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停地往前走往前走最后不知道怎么就到海里了。
为什么要逃掉呢？和我一样吗？
不是，我
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吧！不管怎么样，你先住下来。
谢谢你收留我。
谢什么？休息吧？
霍衍逃回自己的榻上，眼角看着端木蕊依旧坐在桌旁，端木蕊发了会呆走回自己的居室里去，隔着纱帘，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霍衍收回视线，心里默默地念着母亲教给自己的心经，平定着自己的情绪。
端木蕊极累了，躺下去，心里虽然烦躁不安，却挡不住疲倦袭来，她睡着了。
洞里添了个人，日子变得不一样起来。霍衍也不多和端木蕊多说什么，只是似乎是空气都变得有生机起来，既然也没什么事情可做，霍衍提议教端木蕊学五行八卦之术。他一个人无聊的时候，就在海里自己的洞口摆下了那个石林方阵，端木蕊误打误撞地闯进来的。现在，他系统的教给她如何布阵，如何御敌。日子在平淡无奇中飞逝，而两个人的感情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这变化让两个人都深觉不安，却又都难舍弃。霍衍甚至有时候都想找个借口让端木蕊离开，可是终究是舍不得。他原本生性多情，压抑着两千年的人情复苏，于他何尝不是重生？端木蕊日日与他相处，发现他沉着稳重，细心温柔，话虽不多，事情却处处做到了她的心上，她每日里强迫自己思念温牧，可是温牧的样子却变得越来越模糊，她恨自己，却又控制不了自己，一边内心里煎熬着自己不应该对霍衍产生感情，一边却又非常依恋和享受这种感情，一直以来，她都不敢告诉霍衍他还有个女儿，她什么都不敢说，内心里她本能的不愿打破目前的平静。
为了不使蕊儿觉得寂寞，霍衍甚至悄悄地出了无极海，到外面去采买了许多女孩子喜欢的物品，甚至还有一把筝，霍衍本就会弹，现在更是日日弹筝给端木蕊听，表面上看来，他维持着一个长者的风范，甚至都不多和端木蕊说话，可是他的行为却暴露出他的内心，一切的一切都一蕊儿的心意为准，甚至小到何时做什么不做什么，端木蕊一直以来在青阳观的那个自由自在的生活又回来了，她开始变得爱笑起来，闹着也要学弹筝，霍衍就细心的教给她，聪明的她也很快就学会了。这两个人，就在这世外的无极海下的石洞里悠然度日，似乎把世间的一切烦恼都抛于脑后了。
这一天，是人间的中秋节，端木蕊在人间长大，一听霍衍说起街市上的人都在准备中秋过节，不由得怀念起在青阳观的日子来，师傅总会由她去镇上买回大堆的各样的月饼回来，最后吃不完了，有施舍给镇上的村民们，年年如此。端木蕊算起来她在洞里已经过了三个春秋了，可是还没过过中秋节呢！她只是提了句人间的中秋如何，霍衍就知道她的心思了，也不说什么就出去，待到傍晚回来，果然是一大堆月饼盒各样的水果，端木蕊在洞里生活了三年，因不见阳光脸色白希如纸，可是却越发像个仙子，加上霍衍教授的独门心法练气修行，她的修为也是不浅了。
洞里比起三年前来略显拥挤，一张黑漆的方桌摆在当中，两把同色的椅子放在两旁，霍衍把果品和月饼摆在桌上，拿出香炉来，示意端木蕊上香，端木蕊点了三支檀香插入香炉之中，霍衍也站在一旁上了香，霍衍有拿出一瓶酒来，是女儿红。玲珑剔透的瓶子里，鲜红的颜色更加使人迷醉。各自斟满了酒，端木蕊端杯给霍衍敬酒说：你不是我师傅，胜似我师傅，我敬你一杯。
霍衍不说话，端起酒杯喝掉了。曾经在逃离之后日日酗酒的他，有千年不曾饮酒了，今天高兴，索性买了女儿红来喝。他却不知道，端木蕊是白蛇之女，是不能喝酒的，好像一直以来，为了不打破最初的宁静，他一直都没有追问过蕊儿的出处。他不知道这次却是犯了一个错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