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萨满拎着酒壶摇摇晃晃地进了帐篷,七月的正午,阳光有一丝毒辣,老萨满喝的满脸通红,眼神迷离,一屁股坐在苏哈赤身边,嘟囔着:“怎么世子还没醒么?”
苏哈赤看着眼前喝的烂醉的老人,有些不敢想象这个一天到晚醉醺醺的老人,就是当年那个如天神降临,在无边的风雪里解救自己的那个男人。
苏哈赤在刚开始跟随老萨满学习的时候,那个时候老萨满正值壮年,作为草原上的精神领袖,连可汗都需要敬畏的男人,每日衣冠严谨,苏哈赤一度认为老萨满必然是天神的使者,然而在老萨满从东陆回来,在上一任可汗失踪之后,一夜苍老,自此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
在新任可汗登基之时,需要以歌舞祭天,用来向天神传达精神,老萨满此时已显老态,远远地于山坡之上狂舞,四周围绕着篝火,可汗和牧民们都只能在远处观望,彼时狂风大作,篝火在风中乱舞,火花在老萨满身周飞舞,仿佛真如天神的意志降临,前来垂怜他的子民,远处的牧民们惶恐不安,纷纷以头伏地而拜。
然而跟随在老萨满身边的苏哈赤一脸忧虑,不住地望着山坡下的人们,生怕有人发现这上面的异样,那时候老萨满仿若梦魇一般地狂舞,左手紧紧地捏着华贵装饰的银色弯刀,另一只手挥舞着手上的经幡,在篝火之间来回的蹦跳,这不是天神的降临,只是在祭祀开始前老萨满喝多了酒,此时正在发酒疯,那酒还是苏哈赤亲手拿给他的。
在苏哈赤刚刚跟随老萨满学习的时候,因为老萨满学习者草原上最神圣的算术,代表着神的旨意,所以每逢大事都会有贵族来找老萨安占卜,壮年时的老萨满总是会让苏哈赤准备好各种用具,仔细的卜算,而老萨满从东陆回来以后,那些卜吉凶的事情其实全都是苏哈赤去算的,老萨满只会在旁纠改。
上一任可汗无故失踪以后,那一天便成为了可汗的忌日,老萨满总会带着酒壶去山坡上,一呆便是一整天,只有那个时候苏哈赤才会觉得老萨满又变回了那个曾经如同天神一般的男人,神圣而不可靠近,大风起时,老萨满花白的头发在身后飘摇,苏哈赤才会注意到其实老萨满又睡着了。
苏哈赤不知道在东陆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曾经天神一般的男人变成如今这样一个老头子,可汗又为什么会无故失踪,洛淮安又是谁,苏哈赤有些紧张,手心已经被他捏出了汗,那里是洛淮安给他的那个戒指,他感觉自己仿佛接触到了历史。
苏哈赤小心翼翼地坐近老萨满,轻声地询问:“老师,我和世子在溶洞里遇着一个黑袍人。”
老萨满醉眼朦胧,完全不理会苏哈赤,只是抱怨着:“该死的天气,今天怎么这么热啊。”
苏哈赤有些无奈,只得伸出手,把手心的戒指摆在老萨满的面前:“老师,我和世子掉进了溶洞里,是一个黑袍人救了我们,他说只要给您看这个戒指您就知道他是谁了。”
老萨满回头扫了一眼戒指,本
(本章未完,请翻页)来正准备举起酒壶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沉默了一会儿人,老萨满坐直了身子,有些感慨地看着那个戒指,伸手摸了摸苏哈赤的头:“没想到啊……他居然还活着,还到了我这儿来。”
苏哈赤有些迷惑:“他是谁啊?”
老萨满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摸出自己的烟锅抽了起来,神情严肃,烟锅上的火光闪烁,苏哈赤也没有说话,他知道老萨满每当要说事情之前总会很严肃,上一次他这么严肃,还是当时他告诉苏哈赤,让他在草原上好好呆着,自己要跟随上一任可汗去东陆的时候。
沉默了很久,老萨满放下了烟锅:“苏哈赤,你是我的弟子,你师弟世子殿下是肯定要回北唐去,而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子,你必定是今后蛮族的萨满,蛮族的未来必然与你有关,有些事情终究还是要告诉你知道。”
苏哈赤有些惶恐,这是老萨满第一次如此确定地告诉他,他必然是蛮族今后的萨满,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牧民家里的孩子,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蛮族里至高无上的精神领袖。
老萨满有些好笑得看着苏哈赤惊惶的样子,拍了拍他的头:“你小子,那么害怕做什么,叫你当个萨满而已,又不是叫你去死。”
苏哈赤老老实实地回答:“老师,我觉得我能力不够啊,你看每次算吉凶都还要你帮我纠正……”
老萨满忽地站起身子,一拍胸膛,恶狠狠地说:“老子教出来的弟子,怎么可能当不好,那些愚蠢的贵族老爷,他们能知道什么,”说着又拍了下苏哈赤的脑袋,“又不是叫你现在就当,你做出那副胆小的样子干嘛,我还不会那么早死,你小子,还有的等!”
苏哈赤摸着脑袋傻乎乎地笑了笑,自己还不用那么早就负责,挺好。
老萨满又盘腿坐下,拿起烟锅抽了两口,烟雾缭绕在老萨满的脸上:“从哪儿开始说呢……就从这个世界的历史开始说起吧。”
“你听着蛮族史诗,那里面说的蛮族曾经的草原之王慕容克烈,你听着东陆流传过来的说书,说着他们伟大的太祖皇帝,你以为那就是历史,但是历史并不会被英雄们所代表,百年里能出几个那样的英雄们呢,那从南怀国过来的风,吹过了长安,飘过了北平,刮过了北唐,那才是历史啊!”
“这个世界如今是被分为东陆与北陆,但在很久以前,这片大陆其实是没有这种划分的,那个时候连种族的区分都没有,传说是曾有天神为了这片大陆的归属大战一场,最终不分胜负,于是被划分出了东陆与北陆。北陆的天神赐予了我们蛮族健壮的体魄与无畏的心,而东陆的天神则赐予了他们知识与武器,目的是为了有一天,让我们替他们决出曾经那未曾分出的胜负。”
“但是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们和汉族人打了那么多年,隔不了几年就要打,有的时候我们这边出了举世无敌的英雄,我们就能直接打进东陆,但是有的时候我们就会被压在草原深处,打了这么多年,我们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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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要说什么为了天神打仗,那太假了,就算你们都说我是天神的使者,但是我从来没有听见天神向我穿打过‘嗨,我的子民,快去把东陆打下来让我开开心’这种旨意,归根结底,还是草原的生活太苦了。”
“这草原上你别以为看起来草木茂盛,其实根本没办法种粮食,就算勉强种下去,一年也最多能收个一季,还收的特别少,而那东陆,就算是最靠近我们的北唐,一年也可以收两季稻米,我们就只有靠放牧,但是每逢冬季就得死不少牲口,第二年又来不及养,这样周而复始,吃的始终不够,不够就只有去抢,一抢就得打仗,打仗就要死人,但是不打仗就没得粮食,一样得饿死。”
“所以在我们草原上,从来都不兴东陆那边的读书,读书又不能让自己活下去,只有作为强壮的战士才能活下去,那是用老人的生命换来年轻人的生命。”
“不过,我多希望我们能够像东陆一样,”老萨满望着烟锅上的烟雾,沉默了很久。
“不过即使东陆的汉族人,有着最精良的武器,还是打不过我们,他们的武士天生力量太弱了,在战场上拼砍起来,即使我们蛮族的战士们拿着最劣质的刀枪,也能劈开他们身上的铠甲,于是他们发明了各种的战阵,那样也只能勉强地在战场上占据优势。”
“不过在草原之王之前,东陆出了一个太祖皇帝,他几乎统一了东陆,在最北边的地方建立城池,建造了连绵千里的城墙,依靠着这个他们把我们阻拦在了北唐之外,那千里城墙被我们蛮族叫做天堑城,意思是那道城墙如同天堑一般,没有合适装备的我们很难轻易通过。”
“那个时候是我们草原上部落最难过而时候,每年冬天都要死不少人,每个部落的牛羊都少的可怜,你看现在我们草原上是只有几大部落……等我数数,土方,西戎,北狄,鬼方,义渠,就剩五个部落了,再加上这金帐里的慕容家统治的瀚阳部,当时草原上可没有人统治,到处都是小部落,可能一片水草旁就有数十个部落,大家每天为了粮食和牛羊打来打去,失败的部落高过马身的男人全部都会被杀掉,女人们就会被留下来,但是到了冬天的时候粮食不够,又会饿死许多人。”
“这个样子的蛮族,是不可能打得过当时的东陆王朝的,那个时候东路王朝有最精良的兵器,最强壮的士兵,最聪明的谋士,可能唯一的缺点就是他们当时的皇帝是个昏庸的君主吧,不过,这个缺点也成为了他们致命的缺点。”
“就在那个时候,草原上出了一个英雄,就是如今金帐王庭的先祖,你肯定是知道的。”
“草原之王慕容克烈!”这是草原上每个孩子都知道的人,那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没错,就是慕容克烈。”老头子望着悠远的白云,在湛蓝的天空中游动,或雄伟或壮阔,一如在这片大陆上发生过的,波澜壮阔的战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