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朝露未晞。一队人马在通往月城的官道上飞驰。
月城城门处，一队御林军整齐地列在城门两侧。城门大开，仿佛在迎接什么尊贵的客人。落云枫一身黑袍立在城墙之上，皱眉看着远方。
今日，长年镇守边城的恭亲王——月明泽奉召回朝，其女月凝慬一并返朝。传闻恭亲王之女月凝慬自幼便不同于寻常的大家闺秀，不爱琴棋书画，却对十八般武艺十分精通，先帝十分喜爱，亲自封为穆颀郡主。
可是，这些与自己何干？朝中大臣无数，为何偏让自己在此迎接！正出神间，一队人马出现在视野之中，当先一人是一名身着软甲的女子。英姿飒爽，眉目流转着一丝英武之气，的确不同于一般的大家闺秀。落云枫暗自说了一句，飞身坐在马上，静候人来。
“吁。”月凝慬勒住马，对着落云枫豪气地抱拳：“月凝慬见过平清小王爷。”
落云枫微微点头：“早闻郡主大名，果真是英语不输男儿。”又对着随后赶到的恭亲王说道，“恭亲王，皇上已在凝华殿设宴，云枫奉命与王爷同行。”
月明泽一身修身青色长衫，儒雅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任谁都想象不出他是令北蛮闻风丧胆的铁血将军。
“有劳小王爷了。”清朗的声音，带着一丝客气与疏离。
“客气。”落云枫驱马让出路，与恭亲王和月凝慬并驾齐行。一路上三人心思各异，并未有过多的交流，偶尔说上两句，也只是点到即止。月凝慬偷偷看着身侧一脸清冷的落云枫，眼中漾着笑意：终于又见到他了。
凝华殿中，月明渊与落婉儿两人坐在首座，等待着即将回朝的恭亲王，一干皇亲国戚也是静静地等着。此次设的是家宴，都是皇族之人，恭亲王多年不曾回朝，这番回来，自然要与大家见上一面。
月明渊面带笑意看着并肩走进殿内的三人，挥手道：“家宴罢了，不必多礼，都落座吧。”
落云枫扫了一眼坐在自己的月凝慬，轻轻皱眉。他偏头看向一旁的月银雪，目带询问之色。月银雪耸耸肩，低声解释道：“父皇安排的，我也不知道。”闻言，落云枫又用眼角扫了眼一脸泰然地坐在席上的月凝慬，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月明渊笑着开口道：“五弟回朝，朕喜不自禁。今日，五弟还要尽兴才是。”月明泽淡然一笑：“皇兄费心了，臣弟遵旨便是。”
此言一出，大殿上的气氛就活跃起来，月明渊又望向月凝慬，道：“多年不见，慬丫头没有什么礼物送给朕吗？”
月凝慬大方地起身：“多年未见。皇上也有礼物送给凝慬吗？”月明渊对她的态度早已见怪不怪，含笑说道：“自然是有的，不过慬丫头的礼物若是不称朕心，朕便不给了。”
月凝慬眸中波光流转，俏皮地说道：“凝慬不会琴棋书画，就为皇叔献上一曲剑舞助兴。”
“剑舞？这倒是新奇，慬丫头可别让朕失望啊！”
月凝慬挑眉，离开席位：“向皇叔借几个御林军。”
月明渊摆手让她随意。
咚咚咚，一声声战鼓从殿外传来，十二名御林军的胸前都系着一面大鼓，十二人边击鼓边从殿外走了进来，围成一个圈子旋转着，敲击着。沉沉的鼓声立刻盈满宫殿，让人顷刻便联想到塞上的黄沙走马，长河落日。
一声清啸，流光乍现，长剑破空。一个火红的身影凌空跃入阵中，身姿矫健。正事穆颀郡主月凝慬。此刻的她，换上了一身如天边残霞般艳丽的红锦，手上的长剑泛着寒意划破长空。剑因人动，人随剑舞，长袖染着剑意落下，惊碎一地浮光。击鼓的十二人阵形变动，鼓声如雨骤急，让人仿佛看到了战场上将士们在奋斗厮杀。月凝慬随着鼓点腾空而起，留下绝美的弧度，随后落在鼓上，辗转腾挪，剑挑黄沙。
“咚！”最后一声重鼓落下，时间仿佛凝滞在鼓声落下的那一刻，月凝慬长剑高举，眉目飞扬。
啪啪啪，月明渊率先鼓掌：“慬丫头这一舞可谓惊艳全场。不久前，也曾有人在此一舞倾城。如今看来，你也不遑多让。一柔一刚，堪称绝代。”
“哦？”月凝慬仗剑而立，问道，“另一个人是谁？”
提及苏浅浅，在场之人无不抚袖长叹。当日一袭璇樱罗，娉娉婷婷步生莲的女子，当真是倾绝天下，舞进了所有人的心中。
落云枫双眸黯了黯，仰头饮下一杯烈酒。
“苏浅浅。”月明渊缓缓说出她的名字，果然看到落云枫身躯一震。他轻抚额头：云枫如此记挂苏浅浅，那件事让他如何开口？
月凝慬自然听过这个名字，见众人一脸惋叹，尤其是看到落云枫黯然的神色，心中更好奇了：到底是怎样的女子，竟能牵动这么多人的心？她忽的轻笑道：“皇上这么说，凝慬倒是想见识见识了。”
“会有机会的。那丫头与左相之子上官云锦两情相悦。上官云锦总不会不回来拜见父亲吧。”一席话，意有所指，月银雪和落云枫握着酒杯的手皆是一紧。
月凝慬回到席上，问道：“不知凝慬方才一舞王爷认为如何？”
“甚好。”落云枫目不斜视地说道。月凝慬也不恼，不依不饶地问道：“那与那个苏浅浅相比呢？”
落云枫这才偏头看向月凝慬，缓缓吐出四个字：“自不如她。”
闻言，月凝慬面上的笑容一滯，不服气地仰头说道：“皇上方才可是说不遑多让呢！难道小王爷的眼界还高过皇上？”一句话问得毒辣，若是寻常人，定然是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可落云枫是谁？平清小王爷桀骜不驯又岂是胡诌的。他当下冷哼一声，一脸不屑地说道：“郡主果然是不自知呢！皇上那么说，不过是不希望你难堪。郡主若是当真了，可是会让人笑话的。”
“呵！”月凝慬嗤笑，“王爷说话还真是不留情面。”
“谬赞了。”落云枫又抿了口酒，转身不再看她。
见他一脸疏离之色，月凝慬如坠冰窟，她苦涩地笑了：还真是如传闻中那般冷傲啊！
酒意阑珊，宴会已至尾声。待众人相继离开，落云枫正欲起身，高台上的月明渊突然问道：“云枫觉得穆颀郡主如何？”
此刻人已散尽，空旷的大殿回音不绝。
落云枫面无表情地答道：“自然洒脱，女中豪杰。”听到这样的答复，月明渊自然高兴，立刻说道：“既然云枫评价甚高……”
“皇伯父，臣知道您要说什么。恭亲王手掌兵权，在军中地位很高，银雪势必如虎添翼。皇伯父定然找过银雪了，银雪不愿意，皇伯父就想打云枫的主意了？”落云枫条理分明地说出了月明渊心中所想，亦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你，”月明渊手微抬，复又无力地放下，轻声叹道：“云枫不再多考虑一下吗？你也知道朕的想法，银雪的处境…你，就当帮帮皇伯父。”
面对放下身段的月明渊，落云枫垂眸看着地面的大理石纹路，良久低声说道：“臣的王妃，只会是苏浅浅一人。如若不然，臣，终身不娶。请皇伯父为郡主另择良婿。”
“你这是何苦？”月明渊张口欲言，挥挥手道：“罢了，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臣告退。”落云枫俯身行礼，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凝华殿。
月明渊累极，以手撑额，仰面靠在椅背上，满脸倦意。落婉儿见状起身走至他身侧，抬手为他轻抚太阳穴，宽慰道：“陛下不必过于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的路，还须他们自己走。”月明渊握住她的手，淡笑道：“朕知道了，皇后。”落婉儿也跟着笑了，两人携手走下高台，走出了凝华殿。日光落下来，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高和看着一路相互扶持的帝后，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角，远远地跟着。
月凝慬候在宫门外，远远就看见落云枫的身影，她笑着迎了上去：“小王爷。”
落云枫止住脚步，看着拦住自己去路的月凝慬，响起方才与月明渊的对话，不禁皱起了眉：她怎么还没走？
“郡主有事？”落云枫冷淡地问道。一副不耐的样子，惹得月凝慬心里颇不是滋味，面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没什么，只是想知道皇叔与王爷说了什么？”
落云枫举步越过她，头也不回地说道：“无可奉告。”言罢跃上马背，策马离开。
“可恶！”看着一骑绝尘的落云枫，月凝慬气得脱口而出，她握紧了右手，随即又松开了，满身怒气尽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颓然。她失落地盯着渐渐消失的背影：果然没有答应呢！是因为那个苏浅浅吧！
“慬丫头，看来朕要食言了。”月明渊一脸无奈地说道，“天下好男儿多得是，云枫不愿意，朕改日再给你找个好的。朕看轩儿这孩子不错……”
“皇上还是别费心思了。”还未等月明渊说完，月凝慬就打断了他，没好气地说道，“凝慬又不是皮球，由得他们踢来踢去的。他不愿意就算了，本郡主多得是人要。”
月明渊欣慰地点头：“你能想得开就好。朕就怕你接受不了这个消息，毕竟是打小便喜欢的人，你伤心也是情理之中。”
月凝慬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不过是个男人，我才不在乎呢！”状似洒脱的话语，保留了她最后一丝伪装的坚强。她不能哭，她是月朝傲骨铮铮的穆颀郡主，她绝不让他看到她狼狈的一面。月凝慬仰面，止住眼中即将落下的泪水，笑着说道：“不过皇叔可要答应不再插手凝慬的婚事了。自己的夫君，凝慬自己选。”
月明渊点头，随手写下一道圣旨递给她：“喏，都依你。有了这道圣旨，你父王也干涉不得。”
“凝慬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月凝慬欣喜地抱着圣旨谢恩。月明渊笑着摆手：“平身吧！慬丫头，若是看上个好的，告诉朕，朕一定亲自赐婚于你。”
月凝慬嬉笑着应下：“凝慬不会客气的。”
“好。”月明渊拿起手边的奏折，道：“难得回京一趟，便让银雪他们陪着你好好逛逛。顺便带着凝雪一起散散心，那丫头近日心情也不佳呢！”
“凝慬知道了。”月凝慬点头答应，转身离开了。
见自家郡主出来，秋儿赶忙迎了上去：“郡主，我们接下来去哪？”月凝慬想也不想就答道：“去凌雪阁看看昭凝公主。”
“是。”秋儿恭谨地颔首，退到了她的身后。
一路走到凌雪阁，宫人纷纷让道行礼，她对着为首的宫女问道：“你家公主呢？”
“回禀郡主，公主在御花园赏花。”宫婢恭敬地答道。
月凝慬闻言，大翻白眼：白跑一趟！
“知道了，本郡主去御花园看看，你们退下吧！”月凝慬挥退他们，带着秋儿向御花园走去。
在哪儿呢？她边走边四处张望，不时挥手打断一株碍眼的花草，御花园的宫人皆是屏气站在一旁，权当没看见。月凝慬烦躁地折下第九朵碧泉牡丹，对着一旁的人吼道：“看到昭凝公主了吗？”
宫人战战兢兢地指了个方向，月凝慬扔了手中的花，顺着宫人指的方向找去，果然看见月凝雪在亭中与一男子执子对弈，不禁又翻了个白眼：她倒是快活，害得自己好找！
月凝慬走后，宫人们看着被她扫落的一地残红，一张脸瞬间扭成了苦瓜：这些都是贡品啊贡品！
“昭凝。”月凝慬大步迈入亭中，唤了声正沉迷于棋盘的月凝雪，后者茫然地抬起头，看到来人后，欣喜地说道：“穆颀！你可算来看我了。”
对面的男子丢下棋子行礼道：“炎羽白参见穆颀郡主。”
“炎羽白？”月凝慬疑惑地看向月凝雪，“昭凝，这位是？”
“他是大宛驻月朝的特使，维系两国邦交。”月凝雪出声解释。
月凝慬了然地点头，上下打量了一下，暗暗点头：是个人物。她笑着说道：“二味在此下棋，可让我好找。”
“好啦！我向你赔不是，穆颀不要生气。”月凝雪笑着挽住月凝慬的胳膊。月凝慬轻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少给我撒娇，让外人笑话。皇上让我陪你出宫散心，你去不去？”
“当然去！”月凝雪自然不会放过这等好事，转身歉意地说道，“炎大人，不如我们下次再较高下？”棋局下至一半中止，是很不合礼仪之事，月凝雪小心地看着炎羽白，见他没有不愉之色，稍稍放下心来。
炎羽白笑着说道：“公主自去玩吧！反正炎某终日无事，随时恭候公主大驾。”
月凝雪闻言，礼貌性地问了一句：“炎大人可要随我们一起？”本以为他不会同意，谁想炎羽白快速地应下：“炎某还不曾好好看过月城。那就有劳郡主和公主了。”
月凝慬抚额望天：得！带了个拖油瓶，别想玩得尽兴了！月凝雪也是一脸无奈，早知道不问就好了。
三人一路出了皇宫，往月朝最热闹的街道走去，月凝雪鲜少出宫，对路边的东西好奇不已，不时发出惊叹。
炎羽白一出宫门，便有暗卫通知了月银雪。彼时他与月银轩二人正相坐品茶，听闻此事，淡笑着放下杯盏：“看来他有些按捺不住了。”
月银轩赞同地点头，垂眸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水：“果然是上等的好茶。”
“派人跟着他们，好好保护郡主和公主。不到紧要关头，不要暴露了身份。”月银雪果断地下了命令，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暗卫立刻闪身离开了。
炎羽白跟着月凝慬和月凝雪，四处张望，寻思着如何摆摆脱他们和身后的暗卫。忽然，一阵吵闹声传来，他心思一动，一计已成。
“那边怎么了？”他故作疑惑地指着不远处，月凝雪和月凝慬顺手看去，只见一群人围着不知在看些什么。二人好奇心上来，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炎羽白不紧不慢地跟着，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三人挤进人群中一看，原来是一个恶霸当街欺压百姓。月凝慬生性耿直，哪里看得惯这些欺乡霸里的勾当。二话不说，上前抓住恶霸举起的手，一巴掌扇了上去。
恶霸被打了一巴掌，怒不可遏地指着月凝慬：“来人，给我把她抓起来！”月凝慬一声冷笑，丝毫不惧，和十几个人打成了一片。暗卫见月凝慬不敌，只好现身帮忙，炎羽白趁乱离开了。
月凝慬被一人缠住，恶霸提起棍子便对着她的头打了下去，月凝慬脱身不及，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月凝雪吓得大叫。可预想中的棍子没有落下，恶霸的惨叫声却传进了耳中。她疑惑地睁开眼，便看见一袭银丝软袍，负手而立的落云枫。
是他！月凝慬显然很高兴，居然是他救了自己！
“多谢小王爷出手相救。”她扬声说道，太阳下明媚的笑容晃花了落云枫的眼，他收回目光，冷声嘲讽道：“郡主还真是爱管闲事呢！”
月凝慬也不恼，她心情好，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见识。
“穆颀，你没事吧！”月凝雪扑到她身上，一脸紧张地检查他是否受伤了。月凝慬好笑地点她的额：“我哪有那么容易受伤。”话落，得到某人的一声蔑笑：好吧！她是差点受伤了，不过他有必要这么瞧不起嘛！
“小王爷。”月凝慬努力笑得很温和，“我之前是不是得罪你了？”
“没有。”
“那我是不是欠你钱？”
“没有。”
“那你作何老是针对我！”月凝慬大吼一声，吓散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看着作鸟兽散的众人，她嘴角抽搐，有那么吓人吗？！
“本王乐意。”丢下这句话，落云枫领着青衣扬长而去，留给月凝慬一个潇洒的背影。
很好！月凝慬深吸一口气，平复一腔怒火。看到被押在一旁的恶霸和他的家丁，她不解气地上前一人踹了两脚，顿觉心情舒爽了许多。
“昭凝，我们走吧！”月凝慬对着月凝雪招招手，后者轻呼道：“糟了！炎大人不见了！”
月凝慬抚额，还让不让人玩了！她瞪着傻站着的守卫，怒道：“还不去找！杵在这当竹竿啊！”
轰，守卫顷刻之间跑得无影无踪，生怕晚了遭骂。
经此一事，两人再无游玩的兴致，各自打道回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