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梨歌坐在平稳行驶的马车上,额头抵着窗户出神。
掌心微微发烫,脑海中不由便勾勒出宇连墨站在灰色焰火之下时,柔和到叫人不敢直视的眉眼。
所以他最后到底有没有理解她的意思?景梨歌轻叹口气,真是人生一大劫难。
车夫扬鞭的声音响起,景梨歌回过神,率先下了马车回身去搀扶元卿。周氏正候在正门口,见景蔚深下车,便立时迎了过去。
“老爷,今年还同惯例一样,妾身已经在院里备好需要的东西了,只等您过来。”周氏含情脉脉得抽出方白帕子细细掸着景蔚深肩上的落雪,眸中满是期待。
景蔚深听此话,下意识望了元卿一眼。
“你……”
“梨歌,我去你那儿守岁。”元卿也不理她,对着景梨歌道。景梨歌心中无语,看看景蔚深,小声道:
“姨母,晴芜院地方小,不如去您那里吧,不准还能多盛一个人……”
元卿瞥她一眼,“人多有什么用,看着糟心还不如就你我二人的好。”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景梨歌也不好再开口,只好带着她回了晴芜院。景蔚深心中一阵哭笑不得,这脾性原以为过了些许年日,总会有些变化的,如今看来却是依旧固执。他也是个自尊心相当强的人,但只要碰上元卿,便被她磨得没了脾气。
景蔚深有些歉意地望向周氏,伸手紧了紧她肩上披着的外衫,柔声道:“歌儿这是在家里过的第一个年,我去陪陪她。”说罢转身便要离去,周氏猛地拽住他的小臂,忍了忍,却仍是祈求般道。
“老爷是去陪二姑娘,还是去陪夫人?”
景蔚深撞上她眼底的挽留,微微有些于心不忍,笑了笑轻轻拨开她的手。
“月华,好生陪你姨娘。”
周氏看着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去了晴芜院,身形微晃,扶住了一旁的大门才险险站稳。景月华见状连忙上前搀住她
“姨娘……”
“元卿才刚刚从承良轩出来,你父亲便要去陪着她守岁,往年可都是在我这里啊!月华,你瞧见没有,明明她说了那般惹人厌的话,老爷却依旧要去见她。我用了十几年时间才一点点得到的东西,而她一夕之间便又统统夺了回去,你说她凭什么,她凭什么?”
周氏情绪激动,抓着景月华的手臂不住摇晃。景月华手腕被她握得生疼,柔声安抚着她。
“姨娘,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姨娘……我把你养这么大,为什么你连一声母亲也不肯唤我呢?”周氏似乎有些失控,将矛头转向了景月华,握着她的手臂又掐又拧。景月华忍着痛,任由她发泄,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姨娘这般模样了。自从夫人把自己锁在承良轩,姨娘一路顺风顺水,性子也温柔了许多。
而如今的爆发,却是意料之中……
周氏发泄够了,蓦地回过神,卷起景月华的衣袖看着上面青紫的伤痕,又心疼无比,抱着景月华不住道歉。
“姨娘,你别难过,没关系的。”景月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却觉周氏在耳畔低声碎碎念。
“都是景梨歌,都是她,如果她不回来就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只要她消失的话……”
景月华心间一凛,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姨娘这般想法实在有些危险……
另一边二人回了晴芜院,景梨歌望着满院清冷微叹口气。
“姨母,您何必呢,父亲的样子明明就是有心要陪您守岁,您还那般不给人面子。”
“不行,我瞧见他就心寒,有他在边上守着,还让不让人过年了。”
景梨歌一噎,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姨母对父亲的心结实在太深,虽说她大概也能理解这心结的源头,可解铃还许系铃人,如今系铃人欲要解铃,她却甚至不叫人靠近半步。
好绝望。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
正想着,却听得一阵窸窣的响声自门前传来,景梨歌抬眸望去,见到来人是景蔚深,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之情。元卿也瞧见了他,虽也惊讶反应却十分冷淡。
景梨歌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挥了挥手拽着月牙绛雪二人溜出了房间。
甫一踏出房门,迎面便撞上了景临之,景梨歌连忙把他拉到了一边。
“你先别进去,姨母正同父亲说话呢,这可是冰释前嫌的大好机会。”
景临之瞧了里屋一眼,懵懵懂懂地点头。
“话说回来,兄长你怎么在这里?”
景临之见她疑问的模样,微微蹙眉,伸出根食指抵住她的眉心向后轻轻一推,“当然是陪你守岁了。往年我又不想去周姨娘那边,都是在二婶母和大哥那里度过除夕夜的,今年你回家了,姨母也肯见人了,难不成我还赖在别处?”
“对哦。”景梨歌恍然大悟,抬手揉了揉额头,“年夜饭呢?不一起吃吗?”
“每年宫里都有除夕宴,家里便省了这一步了。更何况景家三房这么多人……”
景梨歌接话道:“也是,三房若聚到一起过除夕,临新年了还要瞧见不顺眼的人,实在难受。”
“你真是……”景临之轻笑出声,收回了手指。
“小姐……”月牙站在一旁,不住向里屋张望着,“我还是有些担心,你说夫人和老爷不会吵起来吧”
景梨歌睨她一眼,挥挥手刚想说话便听见里屋传来一阵争执的声音。
“哎呀,您听!肯定是吵起来了,这可怎么办啊!”
月牙急得便要冲进去,景梨歌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月牙你…嘴开过光吗?”
待景梨歌一只脚刚刚跨进门,一只茶杯便横空碎在了脚边,吓得她一抖。
“梨歌要成亲就得按着自己的意思,找个彼此心意相通的,绝不能就这么随便嫁了一个不熟识的人!”
“这是母亲的决定,梨歌自己也同意了,孩子都不反对你怎么这么多事?”
“我多事?梨歌若像我一般,嫁到一个根本心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我那十二年便是她的将来!你不在乎我在乎,你还有个周蕙存有个景月华,婳妹留给我的就只有梨歌了!”
“你又扯到其他事情上,这同蕙存月华又有什么关系没有人会一辈子宠着你,你总不能永远这副动辄便歇斯底里的模样吧?”
元卿愣了愣,指尖颤抖地不成样子,指着门低声道:“没错,我是歇斯底里。那你还来干什么?去找你温柔善良的周姨娘去吧,我也不想看见你。”
景蔚深这下真的恼了,年轻时两人都是倔脾气,认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偶尔意见相左,吵起架来能把整个景府掀掉层房顶。但那时,无论别扭闹得如何严重,她只要一掉眼泪,他便没了脾气。
他也曾相信彼此可以维持这种吵吵闹闹的状态一直走很远,但如今怕是回不去当时那般心境了。
一个过去曾走上歧路,一个紧抓过去不肯释然。
元婳和周氏,会成为他们之间永远的刺,触之便痛心疾首,深陷不复。
景蔚深叹口气,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元卿脚下一软,瘫坐在木椅上,垂着眸一言不发。
景梨歌蓦地深觉罪恶深重,她知晓争执的原因大概并不是因为她,他们二人之间的问题迟早是要解决的,爆发只是时间问题。
但她不想做这个□□啊!
景梨歌素日里伶牙俐齿的,当下却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她同景临之面面相觑时,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
“姨、姨母,就这几个人也是怪冷清的,不然我们去兰姨那边守岁吧?”
话一出,元卿和景临之同时惊讶地看向她。
“姨母同兰姨他们原本便是友人,我也习惯了每年都同他们一起守岁,兄长从前也在苏州待过几年,大家都已经十分熟悉了,就算一起守岁也没有什么问题吧?果然还是热闹些好,你们觉得如何?”
其实是掺了些私心的,虽然景家有父亲、有姨母同兄长,但她还是想守着宁家迎接新春。
出乎意料,他二人却是同意了,景梨歌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便噎了回去。月牙倒是十分开心能去宁家,乐呵呵得挑了身喜庆的颜色给景梨歌套上,一行人收拾妥当便出了府,好在一路上也没碰见什么人,门房也没说什么便放他们出了府,不然叫旁人知晓这件事终归是不太好。
街道两侧冷冷清清的,悬着的灯笼发出阵阵红色亮光,斜斜打在皑皑白雪之上。
景梨歌抬手轻叩大门,过了些时候才有人开了门。来人是宁子时身边的小厮,见景梨歌站在门口,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然后蓦地大吼一嗓子,边吼边往里跑。
“夭寿啦!!少爷少爷,小姐来了!”
“……”
景梨歌有些无言,回头望了望沉默着的元卿,行至她身旁轻声道:“姨母,进去吧?”
“嗯……”
进了里面,景梨歌才觉得真是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只零零散散在各处挂着几只灯笼。
“梨歌!”
景梨歌听见熟悉的声音便知来人是谁,抬眸望过去,眼见宁子时张着双臂向她跑来。景梨歌回想起之前惨痛的教训,顺手抓过身旁人的手臂推了过去。
“我的天小灵芝新年伊始你就这么热情我受不了。”
“滚。”
“噗……”景梨歌看着二人拌嘴忍不住笑了出来,余光见宁氏夫妇也从里屋走了出来,两步走上前道:“柏叔,兰姨,梨歌在最后一天,也厚颜无耻的前来叨扰了。”
“说的什么话,回自家也能叫叨扰?”宁若兰笑着睨她一眼,又见身后的元卿,小声问道:“怎得你们都来了,景蔚深呢?他也肯叫你们来这边守岁?”
“嗯……姨母同父亲闹了些小不愉快……”
“还小不愉快,就他俩,吵起来能毁一座房子!”宁若兰撇撇嘴,绕过景梨歌两步走过去便拉着元卿开始不住絮叨着,无非便是数落她脾气不好这样那样的。
“瞧,还说别人呢,自个儿能好到哪儿去?”
宁柏川小声嘀咕着,宁若兰耳尖一动,蓦地回首,“你说什么?”
宁柏川正色道:“我说元卿妹子真该改改这脾气,就像夫人一般温柔才行。”
“接着诓,我温柔?我自己都不信。”
“……”
眼瞧着元卿面上也有了一丝笑意,景梨歌便知晓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怎得今年府里这般冷清?”景梨歌四下望一圈,有些不习惯,出声询问道。
“梨歌不在,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没心情去弄这些。”宁子时低声道。
景梨歌心头一颤,不由自主便勾起唇角,“那我现在来啦,还不要热闹一些吗?”
宁子时也跟着笑,伸出两只手去捏她的脸。
“啪”一声,景临之甩了甩手腕,一脸冷漠。
“不好意思,手滑。”
“鬼信你吧……”
人已来全,便开始张罗着守岁。好在虽东西不全,白天也已经贴上了春联、门神像、年画一类的东西,现下只要随便准备一下便好。
绛雪带了些人在院子四处挂上了大红色的灯笼,又在各个角落点上一支白烛驱散黑暗,一时之间整个宁府都笼罩着温暖的红光。
全部房间都亮着烛光,昼夜通明,以此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途中月牙提溜着一串干辣椒非要挂到廊下彰显喜庆,景梨歌路过廊下,悠悠地看她一眼。
“你不觉得十分有乡土气息吗?”
月牙蔫蔫地放下了辣椒串。
宁子时提出来两串鞭炮,点了根香,在景临之眼前晃了晃。
“小灵芝,要不你来点着,嗯?”景临之幼时最怕炮响的声音,为此不少受到宁子时的嘲笑。而今再次被嘲讽,景临之看他一眼,接过他手中的香,面无表情地点着引线,听着“噼里啪啦”的响声也依旧无动于衷。
“诶哟,不错不错,我们的小灵芝长大了。”
“滚。”景临之一拳杵在宁子时肚子上。
暖阁里,元卿同宁若兰围坐在暖炉边,坐在软榻上铺了满桌子的红色剪纸。
景梨歌原本想去凑个热闹,拿起把剪刀对着剪纸比划半天下不去手,泄气般扔开小剪刀。
“算了算了,姑娘家家的东西,我实在玩不来。”
宁若兰拿起她扔开的剪纸随手剪了两下便出来一个半身的人形轮廓。景梨歌震惊地看着那个小像,结结巴巴道:“兰、兰姨,我有这么丑吗?”
“属你话多。”宁若兰笑着睨她一眼,把小像随手放到一边。门外炮响声过,景临之神清气爽的走进来,身后跟着面色痛苦的宁子时。
“这是在剪窗花吗?”景临之随手拿起一张剪好的福字问道,余光却蓦地落在那张小像上,眼底一闪而过亮起的光。
“嗯,闲着也是闲着。”
“你若真那么闲,不如来帮我打打下手啊!”宁柏川哀怨的声音传来,宁若兰看都不看他一眼,淡淡道:“是你自己说要展露厨艺,不许别人帮你的。”
“我随口一说,你们权当玩笑不就好了,结果还真要我一个人做这一大桌子菜。”宁柏川抹了把辛酸的泪水,挥挥手叫下人陆陆续续端上来满桌的菜肴。
景梨歌擦了擦嘴,走过去一瞧,最中间摆着的果然是一只铁锅,边上围着一圈山鸡野味。
“我就知道,柏叔,您年年都只会弄火锅。火锅又不需要什么手艺,也就切切洗洗的事情。”
宁柏川老脸一红,指了指桌角的酸菜鱼,“那个也是我在厨子一点点的协助下做的,吉庆有余,年年有余,快尝尝味道如何。”
一点点帮助……景梨歌笑了笑不想说话。
月牙和绛雪也挂好了灯笼,拍着身上的落灰便进来了。
“赶得巧,正要开饭。今日没有主仆之分,都坐下来。”宁柏川张罗着她二人入座,月牙同绛雪对视一眼,乐呵呵地坐了下来。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便开始吃年夜饭,景梨歌拿起双筷子,蹙着眉十分嫌弃地夹起块萝卜。
“柏叔,这简直是败笔。”
“别乱说,菜头可是来年一年的好彩头呢。”
“好吧。”
景梨歌闭了闭眼,吞下了那块腌萝卜。
入口的感觉意外的十分清脆爽口,景梨歌捂着嘴嚼了半天,眸光闪闪地向宁柏川竖起了大拇指。
景临之夹起一只油烹的大虾放进宁若兰的碗中,笑道:“祝来年宁家家运兴旺如‘烈火烹油’。”
宁若兰笑开了花,转头向着元卿道:“卿儿,换孩子不?”
宁子时:???
景梨歌津津有味地吃着,余光见月牙剥着龙虾,壳子堆成一座小山,剥完后的肉都放在了一个小碟子上,兴冲冲地把碟子推到景梨歌眼前,眸子明亮一脸讨赏。
景梨歌拍拍她的头,食指顶着碟子又推了回去。
“乖,自己吃,别给我剥了,我也不爱吃这个。”
景梨歌话毕,另一边剥壳子剥到一半的绛雪愣了。
“诶?”
景梨歌叹口气,无奈地扶额,这俩人,是吃年夜饭呢还是伺候人吃年夜饭呢。
最后上桌的是一道甜食合意饼,寓意来年甜蜜如酥。
景梨歌撑的半死,瘫坐在椅子上几乎升天。然而菜肴还有太多,景梨歌抓着月牙的胳膊爬了起来。
“小姐,您可悠着点吧……”
“不用,扶我起来,我还能吃。”
眼见吃的差不多了,绛雪起身端来壶屠苏酒,笑着道:“最后的酒可是必然要喝的,大家都多少喝一点沾沾喜气便好。”
景梨歌还从未碰过酒,拿起根筷子沾了沾宁子时身前酒盏里的屠苏酒,正要伸出舌头舔一舔,便途中被绛雪毫不留情地收走。
“您就算了吧。”
景梨歌瘪嘴默默放下另一根蠢蠢欲动的筷子。
说是一人少喝一些,然而理想是美好的,现世总是十分残酷。
景梨歌看着眼前躺倒一片的人,眼角微微抽搐。
“黑暗势力登场!”月牙抽风一般猛地站起来,莫名其妙地如此吼了一嗓。景梨歌被她吓一跳,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在下今天要为大家作一首…嗝…诗。”月牙摇摇晃晃地扶着桌边站稳,“大海啊全是水,桌子底下全是腿!”
“……”
景临之十分捧场地“啪啪”鼓掌,月牙嘿嘿一笑,“天下就没有我月牙作不成的诗。”
景临之趴在桌上,捂着眼浮夸地道:“啊!我的眼睛,是谁在吹牛,好刺眼!你这个牛吹的,少爷我给你满分,不怕你骄傲,多一分宽容多一分感动多一分我对你的,新春祝福。”
“谢谢临之少爷,哎哟,可把我厉害的,叉会儿腰。”
“可不,你这么厉害,你怎么不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啊?你怎么不下水和王八嘴对嘴啊嗯?”
明显是喝高了……景梨歌无语地看着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得斗嘴,用筷子掰下根鸡腿放到景临之碗里。
“兄长,吃个□□,冷静下。”
景临之顶着张通红的脸,摇了摇头,抬手夹了一筷子藕片伸到景梨歌嘴边。
“来,梨歌,吃藕。啊——”
“……你吃吧。我就不吃了。”
月牙见景梨歌不再看着她,一个巴掌拍到了桌子上,“小姐你听我说!”
景梨歌还未反应过来,余光便见旁边似乎已经昏睡过去的绛雪猛地抬头,“行行行你胸大你先说!”
???
绛雪??
景梨歌彻底懵了,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静若瘫痪,动若疯狗。这还是那个温柔可爱的绛雪吗?景梨歌伸长胳膊绕过绛雪拿起那壶酒,只见壶底刻着四个小篆的字体。
马侯烧酒。
这不是城东那家马姓烧酒坊的酒吗,景梨歌欲哭无泪,假酒害人……
好在一众妖魔鬼怪之中,宁子时屹然不倒,见证了平日里见不到的另一面。
他好笑得同景梨歌对视一眼,垂眸戳了戳景临之的脸。
“灵芝,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景临之拍开他的手,“子屎…屎里有毒…”
疯的差不多了。宁子时忍笑,又轻声问道:“哦,那你说,子屎是不是比灵芝有才华多了?”
“嗯……”
“那子屎是不是比灵芝厉害多了?”
“嗯……”
宁子时乐了,“那梨歌,是不是比起灵芝来,更喜欢子屎呢?”
景临之沉默了片刻,“滚。”
“……”
景梨歌忍俊不禁,原来还能这么玩。起身行至睡得迷迷糊糊的宁柏川身旁,轻声道:“柏叔,过年要发压岁钱啦,您打算给我包个多大的红包呢?”
“你…你说,多大都行,柏叔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真的?”
“真的……”
“那是不是,兄长,子时,月牙还有绛雪,我们都有呀,我们还都是孩子呢。”
“好好好,都给都给!”
景梨歌目标达成,冲着宁子时竖起大拇指。
守岁还差最后一步,景梨歌同宁子时相视一笑,蹑手蹑脚走出暖阁。
留在门口守夜的家仆早围着暖阁在廊下撒了一圈的芝麻秸,二人踩上去,便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无言绕着暖阁走着,夜凉如水,无论是府外还是城中,皆是一片灯火通明。
“原来从前你总是往京城跑,是去为圣上跑腿去了吗?”
“嗯。”
“那可真是辛苦了。”
“嗯。对了,你知道今日为父亲易容的是谁吗?”
景梨歌笑了笑,“你这么问我,可我认识的医师也就只有堇先生了。”
“倒是。”宁子时轻笑。
原来是堇先生……景梨歌对此似乎并不十分意外,堇长安在她心目中便是万能的模样。
走完一圈,回到最初的起点,屋里又传来月牙的大嗓门,嚷嚷着要祈愿。
景梨歌但笑不语,脚尖轻碾着芝麻秸。
“你也要祈愿吗?”
宁子时蓦地问道,景梨歌垂了垂眸,“那就祝大家新年大吉吧。”
“就这样?”
“就这样。”
“好吧,”宁子时轻笑,“是你的风格。”
“光问我了,你呢?”
景梨歌偏头,笑着问道。宁子时对上她琉璃般的墨瞳,眼底蓦地柔和,温柔得仿佛汪着一片湖水。
愿年年岁岁有今朝。
愿可以陪伴你永久。
宁子时张了张嘴,耳畔蓦地划过焰火炸裂的声响,一团流火般的焰光炸开在墨色的夜空,散开无数零碎星子般的火光。景梨歌转了转眸子,漫天璀璨的烟火尽数落在她眼底,琉璃般的颜色美得惊人。宁子时心底微微动容。
“梨歌,我心悦你。”
不知何处传来声声钟响,一声一声,厚重庄严,鞭炮的响声伴随着钟声同时响起。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宁子时轻笑,揉了揉她的头,大声道:“我说——新年快乐!”
景梨歌勾起唇畔,眉眼弯弯,“嗯,新年快乐。”
***
每年这个时候,沈贵妃都是熬不过岁钟敲响的。宇连墨看着她睡下,打着哈欠出了画汤宫。一旁的丁韭闷声不语,宇连墨瞟他一眼。
“怎么?”
丁韭犹豫片刻忿忿道:“殿下,今天除夕宴,您说酒水喝多了便离席,结果到最后都没回来,属下险些瞒不过去。”
“嗯。”
丁韭崩溃,这个“嗯”是什么意思?
宇连墨微微沉思,今日他本是见到梨歌离席,便跟了过去,谁知却发现带她离开那人竟然是夏匣。而他们所去的方向,便是宫中禁地。
虽知是父皇的授意,却依旧不禁为她捏把汗。就算是他们这些做儿子的,十次有九次也是猜不准君意的,更何况她只是一介闺中小姐。而且父皇寻她一个普通女子能有什么事呢?
但好在最后也平安无事地出来了。只是…宇连墨想起她微微肿起的左半边脸颊,目光沉了沉。
“丁韭,去查今天除夕宴开始前发生了什么。”
“啊?”
“尤其是都有谁接触过景二小姐。”
宇连墨补充道,丁韭虽摸不着头脑,但听到景这个姓,心中也明白了大半,碰上景二小姐的事情,多半是不能怠慢的。
“属下明白。”
眼见丁韭转身便要走,宇连墨拦下了他。
“明天再查,今天休息。”
丁韭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一向压榨属下的殿下竟然……
“多谢殿下体恤。”
宇连墨唇畔似还留有景梨歌掌心的余温,轻笑道:“感谢景二小姐吧。”
“……哦……感谢景二小姐。”丁韭一脸冷漠。
远处传来阵阵钟声,隔着厚重的宫墙响彻整个皇宫。一声一声铿锵有力,昭示着新年的到来。
宇连墨望着漫天绚烂的烟火,微微勾起唇畔。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