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开皇三年,暮春刚过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一抹残阳将大半个碧空渲染的越发瑰丽无比,巍峨多姿玉石成阶的宫内上下,宫女们的脚步匆匆穿梭来去,一个个低眉顺眼连大气都不敢喘。夜色还未沉下去,整个皇宫便笼罩在这样一种紧张而异样的气氛中。
“玉儿”宁春园内,嫣红的桃花正开的争艳;一道消瘦的身影娉婷而立:“外边发生什么事情了?”
丫鬟玉儿闻言匆匆而来,瞧着没人这才赶紧攘紧了门上前轻细地回话:“听说绛紫楼莞答应滑胎了,如今大出血怕是人也保不住了。”入宫也有月余,虽还未得见圣颜,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各种斗争残害的消息不断的传来,让玉儿也变得愈发小心翼翼:“莞答应是与小姐您一同入宫的,据说是夜里在畅春园放了数百只萤火虫来引皇上的注意,借此得了圣宠身怀帝裔。昨儿奴婢还瞧见她趾高气昂的将一群宫女太监们骂的狗血淋头,想不到今儿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虞琦萱闻言面色添了几分愁云:一入深宫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帝王的恩宠又能圣宠几时呢?有道是红颜未老恩先断,在这深宫里退一步是深渊进一步又何尝不是地狱呢?
襁褓之年离家,静音寺的静谧岁月也将她心中曾经对于人生各种的美好幻想彻底湮灭。原本以为这一次回府应当是与家人共享天伦,却谁又曾想到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数。
她本就无心入宫,只是娘亲的话却句句徘徊与耳:早年你妹妹替你入宫受了这份罪,如今她在宫中步步惊心如履薄冰;作为长姐你便听娘一次入宫助你妹妹一番吧。不为了娘,也要顾及顾及你们多年来的姐妹情分啊。
多年来的姐妹情份?
虞琦萱不得不讽刺而笑:我甚至于连妹妹什么模样都未曾见过,这情分又从何处来呢?
最终她还是抵不过娘亲的哭哭啼啼在花名册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入得了这深宫。
“小姐”玉儿看她发呆,在旁轻轻地唤了一声为她添了一件狐裘袍子:“夫人不是说二小姐如今贵为淑妃,身份尊贵无比吗?我们何不去求求她?这样在这个偏僻清冷的宁春园,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
“不必了”虞琦萱温婉一笑:“在这里也好,与静音寺无异,也算落个清静。”
“这哪里是清静啊,这分明就是荒无人烟嘛!”玉儿犯着碎碎念,看着这偌大的宁春园除去几株桃树以外,竟再无些好看的景色。一旁池子里的夏荷也是生长的歪瓜裂枣,池子里的水也差不多干涸半条小鱼儿也没看见。
至少在静音寺的时候,还可以经常去后山看看日出,也算是一个消遣。
而在这深宫里这也不许去那也不许去,一大堆规矩要守着……稍不留神,只怕这顶上的脑袋瓜子也要掉了。
“还有春桃和夏雨两个丫头,一天到晚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总是不见影。”玉儿虽然碎碎念,但心里却是处处为虞琦萱着想,只是多少有一些恨铁不成钢的哀怨。
她拿着笤帚心不在焉的将撒落下来的花瓣儿扫到一旁,只听到吱呀一声门开了,窜出来两个圆溜溜的脑袋瓜子,鬼鬼祟祟的。
“你们两个……”她立马来了精气神:“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呢?”
被她这么一吼,门后的春桃和夏雨就你推我我推你的挤了进来,双手背在后面谁都不敢靠前:“没干什么啊。”
“没干什么?”玉儿才不信,这两个丫头一天到晚的瞎忙活事儿多的很:“你们手里都拿着什么?”她丢下笤帚上前就要去看个究竟,吓得春桃和夏雨赶紧后退:“真没有什么!玉儿姐姐,你不要每天都咋咋呼呼的……。”
虞琦萱看这几个丫头又开始吵嘴,唇角不禁多了几分笑意,也并未阻止全当作是在看戏了。
日子清幽寂寥,有这几个丫头拌嘴也总算是不太过于清冷。
“我才不相信你们两个。这一天到晚的也不知道伺候小主,竟往外边跑……”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瞪大了眼珠子指着她们二人说道:“我知道了,听说淑妃娘娘的院子里缺了人如今正找好使的丫头呢。你们两个,是不是出去打秋风想背叛咱们小主呀?”
被她这么一糊弄,两个丫头吓得立马就举起双手表决心:“绝对没有!我们保证,我们绝对不会背叛主子的!”
玉儿心计得逞,蹭的就上前捡起地面上包裹好的东西:“哈,还不是让我逮个正着。”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看,顿时就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把东西全部往地面上一丢:“呸呸呸,真晦气。我说你们两个,好好的带这么个东西回来做什么?”
“小主饶命!饶命啊!”两个丫头被吓着了,噗通的一声就跪到地上了生怕没了自己的小命:“再过几日就是清明节,奴婢只是想祭奠祭奠家中父母。绝对没有想给小主带来晦气的意思!请小主原谅奴婢这一次,求小主饶命。”
“小姐您瞧。”玉儿目光中带着几分鄙夷和后怕:“都是些冥纸冥钱,看着怪渗人的。选秀姑姑可是叮嘱过,这些个死人的玩意儿,可是不允许在宫里边出现的!”
虞琦萱目光放了下去:原来这么快又到了清明节了。怪不得这几日总觉得天阴沉沉的……
她轻步上前,似乎并不顾及这些东西径自捡了起来,没有半分怒意:“你们两个都起来吧!记挂亲人本是无可厚非,这是人之常情。这些东西也剩些给我吧……”
她抬头仰望着皓朗晴空,不知道几时天边铅云层层似乎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娘,您在天上可看得见我吗?
“小主也有要祭奠的人吗?”春桃很是不懂,连夏雨也是一头雾水:“虞将军和将军夫人不是都还好好的吗?”
玉儿怕她们两个话多,惹小主不高兴,赶紧就推着她们二人离开:“赶紧把东西都收好,可别让别人瞧见了惹来祸端。”
春桃和夏雨前脚把东西拿进屋子里,后脚院子外就传来小太监尖尖细细的嗓子:“淑妃娘娘到……”
“是二小姐!”玉儿最是高兴:“小姐,是二小姐,怕是来看您的!”
虞琦萱仍是笑的清丽脱俗,这位素未谋面的妹妹,今日总算是见上一面了。
她赶紧上前迎接,恭恭敬敬的请安:“给淑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一道鹅黄色的身影落在她的面前,逶迤拖的缕金蝴蝶暗纹华裙更显出她的尊贵身份。而后一双芊芊玉手托住了虞琦萱,声音温柔的如水一般清婉:“快起来,你我本是姐妹,如今又无外人,不必多礼了。”
“谢娘娘”虞琦萱这才恭恭敬敬的起身,微微抬头目光落在面前这女子的身上。
她面容清秀,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眉目如月微微一笑露出一道浅浅的梨涡;乌云般的秀发,头绾风流别致朝天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衔丝蜻蜓透玉凤冠,摇曳的流苏击撞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迎合着她恬淡的笑容更添了几分妩媚。
虞琦婳笑不露齿,温婉的挥手示意众人在外边等着,径自拉着虞琦萱的手进了宁春园,眉目间不禁露出一丝不悦。
“奴婢给淑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玉儿领着两丫头跪在门前,声音洪亮倒也是规矩的很。
“嗯,都起来吧!”虞琦婳显得心情很好,挥挥袖回眸一笑:“本宫让宫里的奴才们送了些时节的物品,你们去一一放好。”她又回过头,拉着虞琦萱的手又紧了紧:“也不知道姐姐这里缺什么?姐姐喜欢什么?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温温婉婉的话语里却仍是透着些陌生,她牵着虞琦萱的手一并进了屋子,又左右瞧了瞧:“这么冷的天,怎么屋中也没有燃个暖炉?内务府那些奴才都是怎么办事的?”
“不用了娘娘”虞琦萱微微一笑,二人并排在小榻上坐下。即便言语之中透着客气的意思,可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人,能来看自己虞琦萱也是感到十分的欣慰:“在静音寺这么多年,已习惯了。再者,内务府事务繁多,难免会有出岔子的时候。娘娘能来看嫔妾,嫔妾已然是很只足了!”
“傻瓜”虞琦婳抿唇一笑,笑的如沐春风:“这里又没有外人,什么娘娘不娘娘的。在家中论起辈分,你可是长姐。”
她搓了搓虞琦萱的手,眼中的笑意越发的深了:“这些年想必你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头,瞧瞧这面黄肌瘦的。娘怎么舍得也把你送到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中来呢?虞府的女儿,有一个身陷这金丝笼就足够了;你又何必来趟这浑水呢?”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一一的咽了下去。
虞琦婳径自站起身子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桃已是纷纷凋零,长袖中玉手紧紧一握眼光中迸发出异样的光芒来。不过转瞬,她仍是笑眯眯的模样回过头一本正经的问道:“长姐可有想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若是长姐愿意,妹妹可以把长姐化作跟前的贴身宫女,将长姐送出宫去。只是此去路途凶险,怕是日后长就都不能再回京都了。”
离开?
虞琦萱眉目一沉,这个问题她倒从未想过。
深宫似海,又岂是想离开就能离开的?
更何况私逃出宫乃是大罪,更会牵连府中上下百余条性命,我又如何能只顾自己无忧?
“多谢妹妹关心。”她亦起身,脸上多了几分无奈的笑意:“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将将军府百余条性命置若罔闻。”
话音刚落,虞琦婳面色瞬间就难看了许多。
她是不允许有任何比自己还要美的女人出现在皇上面前的,即便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姐姐。
她瞧着虞琦萱身形弱柳,娉婷婉婉,虽然人消瘦了些许仍是难以掩盖住她的卓绝韶华。如若她出现在皇上的面前,那么这一份帝王的恩宠便又要被别的女人分走一份。
这是虞琦婳绝对不容许发生的事情,就像前些日子那个莞答应一样,下场终将会惨不忍睹。
“也好”虞琦婳点头一笑,多了几分生冷上前拉住虞琦萱的手微微笑道:“那日后在宫中我们姐妹二人就要相互扶持了!长姐放心,妹妹一定会找个机会在皇上面前提及长姐,不过姐姐还是要在这清冷的院子里多呆些时日。”
虞琦萱并非傻瓜,这世间又有哪一个女子愿意与别的女人共享自己的丈夫呢?
更何况,这个丈夫还是一国之君!
譬如亲姐妹,这千万历史洪荒中因为一个男人而互相厮杀的悲戚故事更是数不胜数;既非良人,又何苦去争夺这一份如履薄冰的帝宠呢?
她嫣然一笑,眉目中深情婉转不带半分虚伪与谎言:“妹妹多心了,我本无心入宫更无心与谁争宠。这深宫里,一旦与帝王的恩宠沾染上半点关系,那便是一步错步步错……我只是想活的自由些。
虞琦萱眼前浮现出一副美丽的画卷:磅礴山野莽莽洪荒,碧蓝无垠的山河中一骑马蹄,策马扬鞭飞驰在这广阔的天地间。来也自由,去也洒脱……这才算的上是人生。
“长姐,我……”虞琦婳作势要解释,却被虞琦萱拦了下来:“你我姐妹一场,我只是希望你能安然无恙。便是皇上提及我,也烦请妹妹替姐姐挡着,便说我幼年因命数不详被送往静音寺带发修行而落的一身病痛。如今虽无恙入宫,但这不详之气仍旧缠身,怕是会给皇上带去厄运!”
听到这番话,虞琦婳才多了一丝相信。
宫中最怕这些牛鬼蛇神的东西,这些话传出去后只怕这宁春园里会比以往更加清冷。
“妹妹出来已不久了,快些回宫吧!”虞琦萱淡然一笑,言语中意思再明显不过。
虞琦婳也不想在多做逗留,来这里的答案已得到,在多留也无用了。她温驯的点点头:“那长姐要注意身体,内务府的那些奴才们,妹妹一定会代为训斥。”她转身与虞琦萱拉着手,二人好似姐妹情深般走到门前,这才松开手。
小太监的声音再次尖尖细细的传来,回旋在宁春园的上空:“淑妃娘娘起驾回宫!”
玉儿有些着急,见人已走远这才赶紧迎了上去:“小姐,二小姐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带皇上来这里?”她的眉目中泛着点点星光,充满了期待。虞琦萱回眸瞧出了端倪,却是未曾放在心上只是清淡地回答道:“皇上不会来了,以后也不会来。”
“为什么啊?”春桃和夏雨也不明白,为什么皇上以后都不会来了呢?
虞琦萱笑了笑,只是未曾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