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十年代的一年的春天,瓜王镇税务分局出了一件大事:分局长李林出了车祸死了。
这件事在这个农村小镇引起很大轰动。因为瓜王镇是个距离市区(县级市)虽然只有四十多里路,但毕竟还是属于农村。为了能够早日回到城里,有多一半的干部在市区买了地皮盖了房子。早上到单位上班来,下午回到城里的家。这一事件的发生,让分局里一下子变得群龙无首起来。分局干部们也趁机歇工。分局干部们中住在城里的,女干部们在家里料理家务,或趁机逛商场,串串门。而渴望向上爬而苦于没机会的男干部们呢,也忽然觉得眼前一片光明,渺茫中一下子又有了希望。紧着忙着去市局跑门路,找关系。生怕自己稍一迟疑,机会就会被别人抢走了。
市局的领导们这个时候,也都在帮李林家里处理交通事故。帮忙善后。虽然人已经没了,但毕竟也曾是一方的领导,上面怎么也得有所表示。市局的局长也曾到李林家里慰问过死者家属,帮忙找交警队的人处理交通事故。分局里,以前跟李林不对眼的人,现在也觉得毕竟人已经没了,也不想表现得太幸灾乐祸了,所以呢,也把以前的恩怨情仇先放在一边,也帮忙跑前跑后地张罗。尽管也被人说成是假惺惺的,但即便是表面文章,再怎么着也得做一些。
但这时分局的人们做得最多的,是对这一事件的议论和看法。尤其是单位的同事们。以前因为很多其它的事件,李林也曾找人给自己算命,算自己的运势、寿数。算命的虽然算着他官运没什么妨碍,但最终却半吐半露地告诉他这样一句话:你的粮食不多了。言外之意,你寿数到了。这下,可把李林吓坏了。再问多的,人家只说这么多,说是天机不可泄露。要知道,当官的人是最贪生怕死的,何况他自己才五十岁。离退休还有好几年呢。还有自己的老婆孩子。他也曾把这些话,告诉分局的干部们,让他们帮忙解说解说,以解心头之疑,使自己安心些。分局干部们都含糊其辞,多说好听的。虽然谁也能明白其中的含义,但谁也不敢说李林忌讳的话,都说别太相信这些算命的话,他们算得准的时候很少,多数是吓唬人,骗人钱财。说得李林也是半信半疑。但他也怕死得很,生怕万一有妨碍。也曾找过些巫婆、神汉之类做过法事,禳解灾星。为了保证安全,在接下来的好几个月的时间,到市局开会,他都是乘坐公交车去。但这次为什么就忘记了呢?
真正的原因不是因为忘记,而是不骑车太不方便。因为这次不是去开会,开会的话,只到市局一个地方,乘坐公交还是比较方便和安全的。这次他是到市里串门。实际上是借庙会之机跟市局的一些头头脑脑们喝酒拉关系去了。要去很多家住在市区的市局领导、(男)同事家里,跟他们喝酒、拉扯关系并联络感情。这家转了又上那家去,领导们居住得又分散。这家坐不了十几分钟,喝上三杯又赶紧出来串到另一家去。不骑车太不方便。因为这两年,李林一直不顺。因经济问题被公安、检察院到分局找了好多次。还有其它的一些问题,被他的对手瓜王镇税务稽查队的队长老马反映到了市局领导那里。他为了躲避公安及检察院的人,好长时间都不敢去单位上班,也不敢回家。生怕被公安或检察院抓个正着。只得在外面躲着,每天向下属们打探消息,然后自己在外面积极地找钱、找各种关系。然后再把所犯的事儿一一摆平。又抽时间把那些公安、检察院的人们分别招集到饭店,请了客,然后又送了礼或是先送完了礼又请客。等一切都处理妥当了,这才敢回单位上班去。至于市局领导那里,在春节前,又一一送了礼。当然,不出这些事,他也会送礼的,但这次送的礼比往年更厚重些,领导们人员名单也多了些。礼都送到了,都打点妥当了,李林这才放宽心过了年,不再提心吊胆的了。但这次,却让他把一生的酒都喝完了。
分局的干部张立家,是他串到的最后一家。从张立家出来,骑车不到二公里,就出了事了。
人们到单位上班来,分局的人们都问张立:你看李林都喝成那样了,怎么就不拦着他点呢?
接下来是张立的描述:我怎么没拦着?见他喝成那个样子,我就让他先在我家里先住一晚上,可他说什么也不肯。说他晚上不回去,怕家里的媳妇担心(夫妻感情很好)。每当他下班回家晚一点,媳妇就会在村外等他半天,着急得不行,生怕他会再出事。要是一晚上不回家,媳妇恐怕得急死了。拦不住,我就让他走了 (而实际上,张立只是象征性地让了一下而已,家里住进了外人,任谁都会觉得不方便)。谁知,他刚走了不一会儿,我就听到院子里堆放着的啤酒瓶子,咣咣地响,我以为有人来了,我就出去看了看,也没有人,家里也没养着狗、猫什么的。真是太奇怪了。
分局会计刘让说:别是刮风了吧?
张立说:没有,一点儿风也没有。后来,我躺了一会儿,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我就想起来,那天晚上正好轮到我值班了。我就起来了,那么晚了,鬼使神差地居然想要到单位值班去。平常那么晚,我是不会想到出门的,更别提值班了。谁知,刚走出二、三里地去,就看见李林躺在那里。
赵风笑他:他那是叫你看他去哩!
大家又问:怎么没打电话叫救护车来?
张立说:叫来,怎么没叫?人家救护车也来了。医生、护士抬担架下来。一看,早就硬了。人家都没往车上抬。我后来又跟咱们局里局长家打了电话。告诉了他们这件事。后来局长们都说知道了,说天亮了再去看看去。我才回来了。
女同事陆心怡说:你在那里看着他,心里不怕吗?半夜里守着个死人?况且又是个熟悉的人?我早晨上班的路上就只看了一眼,看见他血忽拉的脸,我还做了好几天恶梦呢!
刘让说:到底是个男人家,胆子大些,怕也是有限的。跟女的不一样。
刘让又说起李林曾经找人算命的事,还说,他算得可真准哪。李林当时听了,半信半不信的,开始凡事都小心着,过了俩月没事,就忘记了。大意了,这就出事了。
张立说:要是不出这事,谁也不会觉得准。这也是算卦的蒙着了。这下好,倒成就了那个给他算命的名气。
刘让又谈起出事前夕李林疯了似的跟自己吵架。真像是有预兆似的。又小声说起:过年前他跟刘红(李林的情妇兼同事)到区政府领了奖金,那本是给咱们大伙的。他们瞒着咱们,谁也没跟说,就把钱私分了或者钱全都给了刘红了。我本来也不知道的,后来有事到区政府去,人家区政府管财务上跟我说起的。我才知道有这么回事。刘红可是参与了,虽然李林死了(没准是老天看不公了),但刘红还在,她要是不把钱拿出来给大家分配了,我还是要告到局里的。凭什么她把大伙儿的(奖金)钱一个人独吞了呀?
张立说:问题是,刘红承认不承认呀?又不是她签的字。她要是说她也不知道这钱上哪儿去了,或者干脆说自己也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儿。那样的话,你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刘让说:那就得凭个人良心呗!
张立说:这个年代,谁跟你讲良心?你没有证据,就没办法。签字的是李林,不是她。李林死了,刘红怎么可能承认她跟着领奖金去了?她不是会计,也不应该跟着去。她承认了,就等于承认跟李林关系暧昧。你以为她傻呀?
话说到这里,刘让也没了话了。
张立说:算了吧,李林人都死了,刘红再靠着他捞钱,也到了头儿了。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刘让说:哼,刘红可好,没白得了好处。那天她跟老头子(丈夫)合骑着摩托去单位上班去,正看见一大群人正围着李林看呢,他们还到跟前认了认。刘红说,没把她给吓死。这些天,每天晚上睡着觉,做恶梦都被吓醒好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