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清风解心劳，
燕衔春泥筑金巢。
百姓开颜挂红绦，
胜似夏花满树梢。
市井小巷，一首儿歌悄然盛行。歌词浅显易懂，表面上描写春回大地的惬意景象，实际上却是写一个人。
这是一首藏头诗，每句第一个字连起来正是“飞燕百胜”。飞燕是盗贼吗？答案是肯定的，他最少具备这个身份。百姓为何又写出这样的儿歌呢？因为飞燕是个侠盗，还是个技艺高超的侠盗。
每次他盯住一个大户，总是要事先做些调查，知道这人作恶多端，才会决定下手。每次行窃前，还会事先留下字迹，比如：今夜子时，飞燕来取黄金千两。仿佛不是行窃，倒像是老友要来叙话，顺带拿些东西。
这本来是很愚蠢的做法，抢东西还提前告诉一下，那不是自找麻烦吗？人家可以报官，可以提前防备，总不至于就这样被人把东西盗了去吧？可事实上，能想的办法都想了，也都做了，竟然没人能拦得住他。
起初，人们谈到这件事，都觉得可笑，可是一次、两次、三次、四次，飞燕的案件越来越多，这些行为不端的有钱人家，就慢慢变得谈虎色变了。谁也不知道飞燕是怎么得逞的，因为任何被窃的人家，都不愿意提起这件事。一来，他们被盗的钱财来历不明，不愿细说，二来，这也是非常丢脸的事情。更有些人家被盗了也不提，就当没有这回事。
所以飞燕虽然干了几百个案子，传出来的只有少许。可就是这少许的几十起，已经足够让这些贪官污吏心惊胆战了。
飞燕盗了钱财，又把十之**送还给百姓，百姓感激，这才有了一首歌儿，祝他百战百胜。而燕衔春泥筑金巢，也是指实实在在的金子。
不过说来也怪，飞燕虽然敢留名盗窃，却不愿在百姓面前露面，都是趁着夜色把财宝扔进百姓的家里，然后一阵风一样离开，所以干了几年劫富济贫的事儿，却没人见过他。
所以大家知道的只有他的盗名飞燕，却不知道他的真名叫褚燕。有一天，飞燕喝多了去行窃，结果被捕。侠盗终归是盗，有时候行窃成了一种习惯，他这次喝得兴起，随手一干，事先也没留名。当问到他姓名的时候，他顺口说了褚燕，也没人怀疑他就是飞燕。
中山国的大牢异常坚固，守卫森严，想要全身而退，即便是褚燕，也不敢贸然而为。
四五个狱卒压着几个新抓到的犯人走进了大牢。
一名狱卒抱怨地说：“上面来个令，咱们就得忙得跟孙子一样，抓飞燕？飞燕是咱们能抓到的吗？”
另一名狱卒说：“让你干啥你就干呗，你说这么多，不是还得跟孙子一样？”
那名狱卒说：“那不一样，我不说我憋得慌。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嘴上还不能痛快痛快？”
第二个狱卒说：“你这张嘴，也不见得就是你的，你要是老这么胡说八道，指不定哪天就是一顿板子。”
先一名狱卒有些气愤：“老子发几句牢骚，碍着你什么事了？轮得着你教育我？”
第二个狱卒说：“别老子老子的，我可不吃你这套。我说你是为了你好，你要是他妈好赖不分，我都懒得理你。”
先一名狱卒还想发作，可是琢磨了一下，觉得这话有理，于是堆出一脸媚笑说：“别的，哥哥，咱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互相还得照应点不是？”
他们推推搡搡地把犯人关进牢里，上了铁锁，倒了碗水，围坐在一起闲聊起来。
“李大哥啊，刚才是小弟不好，说话太冲，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第一个说话的狱卒率先开口。
那个被他称为李大哥的人，就是刚刚教育了他的人，笑了笑说：“自家兄弟，心直口快，我能计较吗？”
“豪爽！”第一个狱卒夸赞道，“既然如此。”他的表情瞬间变得**起来，“哥哥能教小弟个事吗？”
看他这么笑，李狱卒已经猜到了大概，也跟着淫笑起来：“啥事？又是小香玉的事？”
那狱卒笑了笑说：“啥都瞒不过大哥啊。我就是想知道，小香玉为啥每次看见你，都跟看见干爹一样手舞足蹈的。每次看见我，就跟看见债主一样，到处找缝躲？”
李狱卒呵呵干笑两声：“梁子啊，这可是本事啊，一般人我可不能教。”
梁子马上心痒难耐地说：“哥哥啊，我不是外人啊，你就教教我吧。咱这一天天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指不定哪天人就没了。活着的时候不能快活快活，死了做鬼都冤啊。”
李狱卒笑了笑说：“倒也不是不能教，不过怎么也得两瓶杜康吧？”说完伸出两个手指，在梁子面前晃了晃。
“哎呀。”梁子有些为难，“那可不便宜啊。能不能通融通融？”
李狱卒啐了口涂抹：“通融？看你这小家子气，小香玉能看上你就怪了。”
听他这么说，梁子咬了咬牙道：“好，为了小香玉，我也豁出去了，两瓶杜康，这就给您办了。”
李狱卒笑了笑说：“两瓶酒就要我的招数，那也是便宜你了，不过谁叫你是我兄弟呢？就这么定了。”
梁子马上满脸堆笑，眼睛都挤成一条缝了：“哎哟，哥哥哎，你是我亲哥啊。”
他看了看身边，发现那个刚来不久的狱卒，便冲他喊了句：“小兄弟，过来。”
那狱卒正在打扫，听见叫他便马上跑过来问：“两位大哥，有什么事？”
梁子趾高气扬地问：“你叫什么名啊？”
那狱卒回答：“我叫周礼，是新来的狱卒，今后还请各位大哥多多关照。”
梁子点了点头说：“恩，我和你李哥要出去办点事，今天也许晚点回来，也许就不回来了，这你先照应着。”
周礼显然有些不情愿，可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愣愣得说不出话。
“你倒是放个屁啊。”梁子有些不耐烦，“别跟个木头似的。”
“是，是，我知道了。”梁子稍一发怒，周礼就胆怯了。
“呦？不服是吗？”梁子得寸进尺，“别说我没提醒你啊，你要是敢把这事告诉长官，今后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周礼被吓住了，连忙低头道不敢、不敢。
梁子拍了拍周礼的脸，力道有些重：“看你这窝囊样，要不是你也是狱卒，我早打你八遍了。”
“熊样吧，他怎么也能当狱卒？”欺负完周礼，梁子陪着李狱卒扬长而去，还甩下一句充满鄙夷的话。
见他们离开，周礼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嘴角在不自然地抽搐，呆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又去打扫牢房了。
这一切，全被褚燕看在眼里。
晚上，送饭的狱卒把吃喝放到了牢里，简单扫视了一下，发现只有一个人在，见怪不怪地嘱咐了他几句就离开了。
往常，这些饭菜都是被粗暴地扔进牢里，没人管犯人们吃多吃少，吃好吃饱。可是周礼却很仔细，把饭菜按份儿分好，轻轻地放到每一个牢房的门口。好不好吃他左右不了，但最少不会在他的手里弄脏。
吃过了晚饭，犯人们开始犯困，都躺在地上准备睡觉。李狱卒和梁子还没有回来，周围显得很安静。
左右无事，周礼便乐呵呵地拿出一本书，借着微弱的烛光看了起来。
“小兄弟，你看的什么书？”牢房里传来一句话，周礼循声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坐在地上正在看他。
“哦，是《诗经》。”周礼客气地回答。
“《诗经》好啊。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不到在这牢狱里，还有个读书人。”那个声音说。
“你也喜欢《诗经》吗？”周礼显然很兴奋，他没想到犯人之中也有读书人，突然很好奇，“你既然是个读书人，应该懂礼，怎么还会犯法呢？”
那个声音叹了口气道：“我也是被逼无奈，人家抢了我的地，抢了我的房，我只不过是想抢回来而已。”
周礼说：“那你也应该报官啊，自己抢可就犯法了。”
那声音道：“我也想报官啊，可是抢我地的就是个官，报也没用啊。”
周礼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他问：“这位大哥，你叫什么？”
那人答道：“我叫褚燕。”
此时，褚燕身边一个人突然怒道：“大半夜的，你们不睡，我们还得睡呢，能不能安静点？”
周礼被吓了一跳，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说了。”
褚燕却笑了笑，用手拍了拍那人的后背说：“我们不困，你先睡吧。”果然，当褚燕把手拿开之后，那人便乖乖地躺倒了，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周礼睁大了眼睛，非常吃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褚燕没再理会那个人，而是问周礼：“我看你文质彬彬的，为什么要来当狱卒？这好像不适合你啊。”
这句话似乎勾起了周礼的伤心事，他叹了口气，万般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从小就喜欢读书，在乡里有点名声，本来被举为孝廉，担任功曹一职，可是却被一个有钱有势的富家子弟取而代之。父亲不忍见我落寞，就变卖家产，帮我买了这么个职位。”
褚燕点了点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周礼突然义正言辞地道：“我和你可不同，我虽然被人害了，可我遵纪守法，没有做过一点作奸犯科的事。现在虽然是个狱卒，怎么说也是个兵，你呢？为非作歹，干得龌龊事情，咱俩是有本质区别的，岂能同日而语？我敬你读过书，不愿辱你，你也不要辱我。”
褚燕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本来想笑，可是突然觉得他这身正义感倒是不错，也就忍住了没笑。
周礼见褚燕没有反击，对刚才的话有点不忍，感慨道：“父亲为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所以我一定要好好干，不能犯一点错，争取有出人头地的那天，不然就对不起家人的一片苦心了。”
褚燕道：“所以你也只有逆来顺受，谁也不敢得罪了，是吗？”
周礼苦笑了一下，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褚燕嘿嘿干笑两声：“忍耐也不失为一种方法，也好，你就忍忍看，事情会怎么发展。”
一夜安静度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