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伊始。正是人们忙着走亲访友的时候。
秦阳的家里也沒有任何例外。只是今年他家來了齐慕繁这么个‘狗皮膏药’。于是秦阳走到哪里。后面就得带着一个大大的尾巴。
当然了。对外依旧还是美其名曰。远方请來的客人。朋友。
这一天。是秦阳家里宴客的日子。
提前几天就上街买好食材的一家人。大清早就忙着起來准备了。
家里就是再不富裕。这种时候。也得体面地摆上一桌才行。
然而现实很多时候。确实是比理想要骨感得许多。
上完菜。一家人才刚上桌坐着沒多久。不速之客就仿佛春日里的鞭炮一般。突如其來地就冒了出來。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上了些许年纪。穿着极为简谱的中年女人。她的个子并不高。身影也几乎可以算是清瘦的。
这样一个喜庆的时节。她的突如其來。倒真有些像是乡下那些不务正业。好吃懒做的要饭的了。
然而她浑身上下却很干净。仿佛是刻意休整过的一样。就连神情也几乎是小心翼翼的。
“你是。”
一帮人中。最先出声的是秦家老太太。秦阳的奶奶。
老太太皱着眉。有些狐疑的看着她。似乎觉得她颇为熟悉。但一时间却又仿佛怎么也想不起來似的。
“我……”那女人的眼睛即刻红了。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了起來。喉咙里一派显而易见的哽咽。
秦阳皱了皱眉。他发现周围好多人的目光。都不由地奇怪了起來。
尤其。是齐慕繁。
正想着。那女人啪的一声。忽然跪在了地上。身形笔直。满声颤抖着道:“妈。”
轰。
恍若一阵飓风袭來。秦阳觉得自己的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荡然无存了。
妈。
她叫他奶奶妈。
爷爷奶奶只有他父亲一个独生子。而他父亲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不在了。那么这个人……
身形巨震。整个人顷刻间如同重达千斤一般。双腿险些支撑不住的狠踉了一把。
“冷静点。”
齐慕繁一把撑住他的身体。话音才落。那女人的目光忽然转向了一旁的秦小雨:“你。你是小雨对不对。”
秦小雨的脸色已经苍白到毫无血色了。
她怔怔地看着面前那个女人。又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的人。亲戚的震惊。爷爷奶奶的痛恨。兄长的失神。
所有的一切。都忽然间提醒她。面前这个女人。确确实实是和她有关系的。
眨了眨眼睛。秦小雨毫无血色的脸上忽然漾起了一抹笑容。仿佛水中的涟漪般。一点点的荡漾。泛散。
最后集成一抹璀璨的旋律。
“我是。我是秦小雨。”她点了点头。
女人破涕为笑。几乎是受宠若惊地开口:“小雨。我。我是你……”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微笑着打断。装上伪装的面具之后。她完美决绝的姿态就仿佛真就是面对一个陌生人般。
“小雨……”
女人身子狠狠一颤。见秦小雨不说话。目光在人群中搜罗一阵之后。猛地停在秦阳的身上。
“阳阳。”满眼期待。仿佛垂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
身子狠狠一晃。但一股强大的力道忽然在后背稳稳地支撑住了他。
闭了闭眼。将所有波涛汹涌的情绪一一敛下。秦阳淡淡地看着她:“别这么叫我的名字。咱们不熟。”
真的不熟。成长的轨迹里他们从未相处过。更甚至这张脸。也是他毫无印象的。
突然冒出來的母亲。对他而言。最大的还是震撼和吃惊。
二十多年了。他早已经习惯了沒有父母的生活了。也早已经过了去羡慕人家有父母的年纪。
“爸。”
沒办法。女人只得将目光落在那从來缄默的老爷子身上。
满副沉痛。满眼的哀求:“我知道我当年不该丢下这个家。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
老太太打断她。上了年纪的浑浊声音里。仿佛间有了年轻人的尖利和泼辣:“你会知道错么。好端端的你会知道错。”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对不起的人是我么。”几乎是尖利的咆哮。老太太指着自己的一双孙儿。冲她说:“亏你还记得他俩。这些年。你就不怕睡不着觉么。”
“我知道错了。”
女人哭着道:“可是我真的……”
“我不管你干什么的。反正你已经离开这个家了。既然离开了。你还回來干什么。”
她是真的恨她。
当年。他儿子是不对。是混账。可是他后來不是得到报应了么。
然而她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就那么离开。
丢下才刚刚学会走路的儿子。丢下那时候还沒有断奶的女儿。
他们家是穷。可是真的穷到让她那么义无反顾地离开么。抛儿弃女。不管不顾地一走就是二十年。
走了也就走吧。现在为什么还要回來。
“你走。马上给我走。”
“好了。”制住住失去了理智的老伴儿。老爷子眯了眯眼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儿媳。问出了他由始至终的第一句话。
“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來。”
“我……”女人微微一怔。只是留着泪。不说话。
“如果要回來。为什么早不回。晚不回。偏偏是现在。”
“爸。我是不敢啊。我真的沒脸……”
“沒脸。那么现在。为什么又有了呢。”老太太尖刻的打断他。
“我……”
“算了。”老爷子挥挥手。叹了口气道:“新年过节的。來者是客。小雨你……”
“爷爷。我吃饱了。”秦小雨说着。直接进屋了。
秦阳见此。正要转身。老爷子忽然叫住了他:“阳阳。你妹妹不懂事儿。你呢。作为一个男人。你也要逃避么。”
“我……”
“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你想怎么处理都行。”齐慕繁的声音淡淡地在耳边响起。
“从小我们都沒有瞒着你。你妈确实丢下你和妹妹走了。”老爷子说着。忽然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面前这个人她确实是你妈。认不认。要怎么做。终究还是你自己的事情。”
老爷子说完。又看着地上跪着的儿媳:“有什么事儿。等大家吃完饭过再说。先起來吧。”
然后也不管女人的反应。转身对着亲友们鞠了一躬:“对不住大家了。大家先吃饭吧。”
“哪里的话。”宾客们客套着。也就接着开席了。
只是那气氛终究不如过年那样的和谐了。大家都很沉默。生怕说着说着就触碰到什么禁忌的东西似的。
有时候越是亲密的亲属关系。有时候确实也最需要避嫌啊。
饭后。宾客尽消。
这样敏感的时候。再沒有人像往常一样留下聚在一起闲话家常。偌大的院子里。只剩秦阳一家人无言相对。
秦小雨已经从房间里出來了。一个中午的时间。她已经飞快地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她又是一个金刚不坏的小强了。
沉默良久。最先说话的是向來稳重少语的老爷子。
他一板一眼地看着孙子孙女。摒去了个人感情中的一切恩怨。仿佛只是阐述一般的介绍说:“小雨。阳阳。她确实是你们的妈妈。”
不管因为什么。不管有多少的恩怨仇恨。庄稼人的骨子里终究是善良的。
家人就是家人。即使家庭的关系散了。但是血脉相连的羁绊依旧还在。他不会否认这个女人和他们家的羁绊。
闻言。女人陡然一惊。几乎是面带喜悦地看着一双儿女。
“我知道了。”
秦小雨和秦阳都点了点头。
然而也只是点点头而已。
妈妈。不过是一个代号。从小到大过分早熟的他们。从來沒有时间去羡慕有妈的孩子。
对于面前的这个人女人。他们真的沒有任何感情。若非要说有什么的话。那就是责怪和讨厌。
不是责怪她当初抛弃他们。不是讨厌她的不负责任。
而是。对她突如其來的出现觉得厌恶。对她蛮横打搅自己的生活觉得反感。
他们都已经习惯了生活里。沒有这个人。
绝情也好。不孝也罢。骨子里的性格已经就是这样了。
“我能做的都做了。你的孩子们是否原谅你。我干涉不了。”老爷子说着。径直转身进了屋。
老太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咬咬牙也跟着进屋了。
“你來这里是为了什么。”出声的是秦小雨。她理智到近乎冷血的看着面前的女人。
年轻的面孔上。沒有丝毫的表情。就仿佛一个沒有生命的木偶般。
“小雨。我……”
“别这么声情并茂的叫我名字。我们并不熟。你也别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看着我。我并不欠你的。当然了。如果你觉得你欠了我的话。那实在大可不必了。就算你真的是我妈又如何。我已经沒有妈二十年了。”
几乎不带歇气的。秦小雨的话。犹如连珠炮一般。
“如果你只是來看我们的话。那么你已经看完了……”
“小雨。”秦小雨的话还沒说完。秦阳便出声打断了她。
秦小雨微微一怔。面色骤然染上些不可置信与狐疑:“哥。”
秦阳微微摇了摇头。冲她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身边的齐慕繁。最后淡淡地看着面前这个生身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