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少卿是在十几天后把他和悲欢弄出去的。彼时那时候沈念生一家等在衙门前,悲欢则毫无力气的靠在沈念生的怀里。沈念生觉得自己在发抖,在那十几天里,悲欢一点一点的虚弱下去,他有些害怕。
沈念生知道她必须回到海里去。可在那么多人的面前,他总不可以直接就那样做。费尽口舌才将其他人喊开了。冬季里多雨水,下在身上冰冰冷冷的。他浑身湿了个透顶,直到把她放回海里才敢回家去。之后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没有看过悲欢。私塾被封了,可傲骨如他并没有被挫败。反而越发坚定他的梦想,他开始在雨间海旁边搭间屋子,开始跟着楚少卿继续把那些孩子叫回学堂里。当然这个时候也总少不了悲欢来帮忙。她好了很多,整个人容光焕发的,跟在楚少卿屁股后面搬柱子还搬得特别高兴。
楚少卿就随手将扇子一刷,变出一只蜻蜓给她。她笑嘻嘻的拿过去,沈念生觉得眼睛忽然有些疼,一股气堵在胸口没法咽下去。
“沈念生,看!”
悲欢欢欢喜喜的把一只蜻蜓拿到沈念生面前,本来是想炫耀的,在看见他黑沉着脸时,吓了一跳蜻蜓便从指间飞了出去,擦着翅膀仿佛还掠过她的发尾。她重重的低下头去,不期然听到他说“就这点儿出息,你想要蜻蜓我抓给你就是了,要多少有多少,但你得答应不许跟谁都那么亲近。”
“为什么呢?”
悲欢那个时候其实还不懂。沈念生又不好解释那么多,直到来帮忙搭房子的姑娘轻易就将沈念生叫走了,悲欢才隐隐明白些什么。但在她心里好像明白什么都是她自己在感受自己在明白,她无法将那些细小微妙的答案扩大了。于是回到海里,又跟小龙女说“小龙女,你说他喜欢我吗?”
这一次小龙女没有回答她,因为小龙女不在了。那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悲欢其实是记得的。记得小龙女在那无底洞中甘愿化成一把灰,散在黑色冰凉的水里然后顺着海水不知流到那个地方去。再也不会有第二个那样的人教她冷暖了,悲欢觉得有些事情应该自己去争取才对,她急匆匆跑去沈念生的家推门就说。
“我们成亲吧!沈念生悲欢要嫁给你。”只是那个时候那个喊走他的姑娘还没走,她对悲欢有些明显的敌意。
“绿意你先回去。”
那是悲欢第一次听见那个名字。事实上绿意是个非常漂亮且贤淑的女子,这些都是后来悲欢从沈念生他母亲那里听来的事情。沈念生叹了口气,他的目光变得无限柔和“悲欢,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那一年多的日子里,悲欢总算是明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七情六欲自然也知道成亲需要背负的是什么。她看过沈念生家巷子尾部的那家人,夫妻两个过得幸福而满足,她还看过那些她不认识的人拜堂成亲。所以她说“我是知道的,成了亲,就是一家人了,我们会一起生活下去。”
沈念生又笑了笑“那悲欢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自然就是我想跟你在一起啊。”
沈念生没有答应要娶她。彼时或者悲欢其实是知道什么是爱的,可她说不出来,甚至不知道怎么说。
即便沈念生没有答应和她成亲,她第二天也还是没有觉得难过和悲伤,她继续陪着他的身边,沈念生后来才想其实自己没有答应娶她,就是因为她还不懂得离开他后会觉得心疼。就这样日子一点一点的过去,楚少卿请沈念生去望江楼喝酒的时候,一场暴雨下了三天三夜,几个出海打鱼的人都葬身在大海里,有人说那几个人是被海妖吞噬去了。
楚少卿喝酒喝了一半突然问他“念生,悲欢有告诉你她家住何方吗?”
沈念生的手猛然抖了一下。他依稀记得师傅说人妖殊途,人和妖是不能相处的,从认识悲欢起她就一直刻意提醒着这一点。但他并不知道楚少卿为什么会突然那么问。
“我听说牢里的墨天盗被放出去了,他给尚书大人起了书,说是一个月前和你关在一起的女子是……”
说到这里楚少卿有意停顿了一下。沈念生笑着问他“是什么楚兄不妨直说。”
望江楼里的人寥寥无几,难得来上一次的评书人正捏着惊堂木讲宫围里皇族的故事,声音随着他各种各样的语气变换着,将那些听的人的兴致提的很高,人虽少但依旧吵闹和喧嚣。楚少卿压低声音似乎有些为难。
“他说悲欢是条鲤鱼精。”
雷炸开在雨间海的天空上,轰隆隆的一直盖过沈念生的耳朵。沈念生就扶着杯子笑,笑得久了一些才捻了表情“这等荒唐事,楚兄也信么?”
楚少卿只能尴尬的不再言语。沈念生的记忆一向很好,天牢里见过的那个囚犯的脸又出现在他的脑子里。半边的烛火半边的脸,那左眉骨的地方有着一道像是劈开山脉的刀疤泛着隐隐约约的笑意。然而他低估了墨天盗,原是楚少卿告诉他消息的这段时间里,传言已经在坊间中流得沸沸扬扬。便等他回到家里时,悲欢不在,他的母亲目光悠悠的问他“念生,你从来不说谎,告诉娘亲,悲欢她住在哪里。”
沈念生说“她住在城东一片贵人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