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你快回来,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爹”昏迷过去的傅清承忽然睁开了双眼,而此刻他所在的屋子里已站了不少人。
“哎,清承醒了!”这是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傅清承听得出是隔壁家二牛大伯的妻子李婶,但他现在不想说任何一句话。
李婶的话像是一块抛进平静湖面的石子,泛起一层层涟漪,众人皆是围了上来。
仔细一看,全都是街坊邻居。
其中一名老者说道:“大伙先让开,让老夫替他把把脉,探查一下情况再说。”
其余人闻言,便纷纷让出一个空位,好让这老者为傅清承看病。
老者的一双枯手搭在了傅清承的手上,食中二指轻压脉搏,可傅清承一动不动,毫无反应,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屋顶,默不作声。
半响,老者微眯的眼睛忽然恢复了正常,心中有数,他收回了手,走到了门口处。
“陈大夫,这娃怎么了?可别再出事啊!”心直口快的李婶不等老者开口就抢先追上去问道。其余人也跟上去旁听。
老者是青远镇上的一位郎中,为镇民看病数十年了,在这附近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他沉思一下,整理语句,然后才说道:“这孩子没有大的事情,只是突然受到了太大刺激,一时血气上涌,气上心头,这才晕厥了过去。只要好好调养几天,就没事了。”
众人闻言俱都松了一口气,李婶更是拍着胸脯说道:“还好这娃没事,不然这玉兰该怎么办啊?这娃也是可怜,那么小就没了父亲,真是老天不长眼啊!”说着,许是她是个性情中人,又或是替这娘儿俩伤心,竟有些忍不住哭了起来。
便有人劝住:“李婶,别哭了,让孩子听见就不好了!”
李婶也知此话有理,强忍住哭意,不再落泪了。
躺在床上的傅清承隐约听见了众人交谈的内容,忽的悲上心头,有种想要大哭的冲动。可是他忍住了,他紧咬着嘴唇,鼻翼不断地抽动,可就是不流泪。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是父亲所教导的,何况他不想给外人看见自己软弱的一面。
就在这时,一名汉子从外边走向这小屋,是李二牛。众人上前迎接,二牛的妻子李婶更是问道:“当家的,你出去干什么啊?”
二牛先是望了一眼屋内,然后压低声音问道:“清承这孩子呢?醒过来了没有?”
“醒了,在屋里躺着呢!”
“那就好,来来来,我们离远些说话。”之后,傅清承就听见一阵脚步声远去,然后就什么也听不清了。
李二牛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刚才我去请来了仵作,让他看看向荣兄弟的遗体。可是仵作说属于正常死亡,可是具体死因不明,说是得了一种怪病。”
大家伙听了,倒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好好一个人就这么死了,若不是他杀,患染重病算是顺理成章,而且傅向荣患病之事知道的人不少。
“然后呢?你去了那么久,不会就做了这么一件事情吧?”有人狐疑道。
李二牛一边摇头一边叹道:“之后玉兰妹子就催促我到镇里的棺材铺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材,再添了些丧事用的物品,不过前些年白大叔走的时候办的丧事还有不少东西,倒省了一些麻烦。只是,这玉兰不知道怎么想的,她说让向荣兄弟早日入土为安,今日就动土,居然不打算过了些时间再葬。”
“什么?”不少人发出惊讶之声,纷纷交头接耳讨论了起来。
按着一般的习俗,人死了是需要等一两天才下葬。一来,葬礼用的东西需要时间采购;二来,也是好让远一些的亲戚过来吊唁一番。这白玉兰不知出于什么想法,竟是如此急率!
看着大家议论不停,二牛皱了皱眉头说:“好了,大伙先别说话了,听我讲完!”
众人闻言,俱都停下言语,把目光投向李二牛,看他还有什么事情要说。
“我已经找人算过了,今天正好有个吉时,倒也适合出殡,而东西也买全了,等会大伙吃了饭,到了吉时,就带上东西,我们给向荣兄弟好好地吆喝一回,送他最后一段路程,让他走也走得安心一些。”
这个沉重的话题让众人都安静了,连对下葬时间这事也不再议论了。
“我也勉强算得上是向荣的长辈了,这样的事情我也不好出面,你们就代我好好送他一程吧!”这时候陈大夫打破沉默,他和白哲棋是同辈,此话也说不得是错,一般而言,长辈是不能给晚辈“送行”的,不吉利。
大伙一听,皆是表示要把陈大夫的那一份也加上,让这次丧礼一定正正规规的,不错任何差错。
李二牛算是和傅白夫妇走得最近的人了,在这时候,他也能有几分话语权,他清了清喉咙,抱拳道:“大伙跟我来吧,饭菜已经被那些婶婶们和女娃子们备好了,随我去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走路。”
众人闻言纷纷说是。
此刻傅清承家中人很多,在屋子里是挤不下的,只能在外边吃饭,好在都是乡里乡亲,不会介意这些小事。
大伙来到摆好饭菜的地方,各自坐好。
此时的白玉兰,脸色惨白,虽然丈夫逝世,但这样隆重的事她是一定要出面的,她走到大伙中间,深深地鞠了一个躬,郑重地说道:“白玉兰在这里谢谢各位了,也没什么招待大家的,还请见谅!”
“都是街坊邻居的,不要那么客气。”
“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回着白玉兰,白玉兰一一谢过之后,来到了卧室门口,而卧室里面便是死去的傅向荣。
门口站着两个妇女,她们看见白玉兰,迎了上去。其中一个问道:“玉兰妹子,你真的决定今天就下葬吗?”
“这是向荣让我做的,我不想违背他的意思。”
那妇女一怔,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另一个妇女蹙眉问道:“那清承也让他跟着去吗?毕竟是见他父亲最后一次了。”
白玉兰沉默了一会,才摇头说道:“还是不了,他年纪太小,说不定看见他父亲又会昏过去,我让李婶照顾他吧。”
静躺在床上的傅清承,心里全是父亲的音容笑貌,现在他才发现父亲对他是如此重要。爹,我错了,我以后会听你的话,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子欲养而亲不待,必定是世上极其痛苦的一件事情,往昔与父亲的每一刻都弥足珍贵。
忽然他耳朵一动,屋子外面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那是低沉的旋律。傅清承听得出那是举办丧事的时候,就有一群人在灵堂拿着乐器吹奏敲打起来,没想到这一回,居然是给自己的父亲而奏。
他心中有些不安,忙乱地起床。屋子外似乎听见了里面的声响,一个人走了进来,是李婶。
李婶看见原本应该躺着床上的傅清承起身,便知道那哀乐惊动了他。她赶紧走到床边,按住傅清承的肩头,说道:“清承,你别动,快躺回去吧!”
傅清承挣扎了几下,没挣脱,他抬起头问道:“李婶,你告诉我,是不是我父亲他”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李婶迟疑了一会,只得点了点头,无奈地说道:“是,不过你娘说让你就在家里呆着,哪也不准去,让我看着你。”
傅清承一听,急了,自己身为人子怎么能连自己的父亲下葬都不去呢?他拼命想脱开束缚,李婶即便顾忌着伤害到他没用蛮劲,可是一个小孩她还是能够制服的,傅清承是怎么也弄不开搭在肩头上的手。
忽的,傅清承一直强忍住的泪水就如洪水决堤涌出,他带着哭音地说道:“李婶,快放开我!我要见我爹!求你了!”
李婶见他一哭,心里有些惊讶,手上的劲不自觉地松开了几分。
傅清承感到肩头有些松动,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就挣开了李婶的手,鞋也来不及系就跑了出去。
李婶没想到这小子动作那么快,看见飞奔的傅清承,跺足道:“糟了,要是这孩子出现什么危险就麻烦了。”说完,赶紧去找人去追。
此时送葬队伍已经上路了,所以家里没有什么人。傅清承见得如此情况,匆忙去追队伍。
不过,他心知要是被发现,定然会被娘亲扭送回家,故而他只能远远地吊在队伍的后面,不时远望着人龙的最前头。
爹!爹!
傅清承一边哭,一边低声呓语,这是见父亲的最后一面了。
目的地是在一座面对着青罗江的山,山约高一百多丈。风水先生已经看好了墓穴的位置,是快到山的顶部,那里凸起一块平台,居高临下。
傅清承知道到这山不能跟上去了,不然有人低头往下望就能看见他。
他想了个办法,在附近选了一颗最高的树,攀爬到顶端,也可以远远看得见队伍。
虽然他年纪小,但是爬树这样的事情倒也难不倒他。手脚麻利,很快就爬到了能爬的最高处。
他直勾勾地看着送葬人群,一眼不眨。望着那一口乌黑的棺木,他面无表情,心神却已飞到了远方。
“爹,我送你来了”
就这样,他看着人群到了山脚,到了山腰,到了山顶,再接着,几个人挥动着什么,泥土翻飞。然后,那一口棺材就被人们抬着,放在了土坑,消失不见了。最后,只剩一块墓碑竖在那儿,与爬到高处的他远远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