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八年过去。
山谷里的一栋低矮竹楼前,一个孩子正费劲地将一个小木桶里的水往一个褐色大水缸里倒,“噗通”一声,由于把握不住,小木桶掉进了水缸里,水花溅了他满头满脸。屋里的女人听见响声,走出来道:“小黑,叫你一次不要挑那么多,你怎么总是不听?”
孩子从水缸里将木桶捞起,回头笑道:“妈,我能行,昨天挑回来还歇了两次,今天只在小石岩那里歇了一次啦,再过几天,我一定能一气不歇挑回来,以后咱家的水缸就由我包啦!”
那女人正是张寡妇,她见孩子秀眉俊脸,笑起来好看得不行,尤其是略微有点深陷的眼窝里那双狭长的大眼睛,一笑就成了一轮黑黑的弯月,让人禁不住地产生爱怜,她叹了口气,过去摸摸孩子蓬蓬的头发,道:“好了,你去玩去吧,我们又用不了多少水,何必每天挑得满满的?”
小黑扬起头,看着母亲那慈祥却略显笨拙的脸,道:“上次我去找七公学认字,他教了我一句话。”
“他教你什么话?”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什么事情事先做好了准备,就能做好,不做好准备,就做不好。”小黑认真地给母亲解释,像个小先生,“就像这水缸,不事先挑满,到要用时,就没有水啦!”
张寡妇听了,高兴非常:“好孩子,真是没有白送你到七公那里去,你比妈妈懂的道理还多啦,以后要经常去,知道吗?七公这个老不死的虽然又臭又硬,道理还是懂得不少。”
小黑听了道:“妈,你怎么骂七公?他对我还是很好的。”
“妈没骂他,骂夸他呢。好了,你也累了,玩去吧。”
小黑没听过用不好的话夸人,想了想,想不明白,便顺从地听母亲的话,一步一步地往晒谷场那边走去。
此时正是初秋,阳光还暖和,晒谷场上堆积着一垛垛老高的秋收过后积留下来的稻草,都向小山一般高,孩子们可以在里面像小老鼠般钻进钻出,因此成了他们的乐园。
“呀,快看,小胡来了!”一个长得极壮实,比一般孩子高出半个头的男孩指着小黑走过来的方向,向同伴们叫道。
“小胡,小胡,你怎么才来,我们都玩好久啦!”
“他一定是又给他那蠢寡妇妈妈挑水啦!”一个小胖子笑道,又拍手道,“一个和尚挑水喝,小胡挑水没水喝,哈哈,没水喝!”
“今天我爹带我去给兔子割草,看见小胡挑水,还差点摔了一跤呢,嘻嘻。”一个细眉细眼的小女孩淘气地笑。
“摔了一跤,摔个狗吃屎。”小胖子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小黑走到他们面前,白他们一眼道:“你们真没劲。”
“那你说什么有劲?”那壮实的孩子噗通一声跳下稻草垛,走到小黑面前。
小黑哼一声道:“我要去找七公学认字啦,不跟你们玩。”
说着转身就要走。“学认字有什么劲,你以后又不考状元,做个像我爹那样的人,才有意思呢!”壮实的孩子道。
“你爹怎么了,小喜?”小黑知道他爹是阿喜,但并不觉得阿喜有什么了不起。
“我爹是全村力气最大的英雄好汉!”小喜骄傲地说。
“我爹是蔑王三,是全村手艺最好的人!”小胖子叫阿全,也大声道。会稽山多竹,好的篾匠不但能使家里殷实,而且有一定的地位,受人尊敬。
“我爹会养兔子。”小女孩阿格也自豪万分。
“我看你就像只兔子,”小黑听了嘻嘻一笑,“三瓣嘴,长耳朵,还有一截小尾巴。”说着像她做了个鬼脸。
阿格顿时被他气红了脸,道:“你!。。。。那你就是只小狐狸,你妈还是又笨又丑的张寡妇!”
村子里的人都记得当年的事,都隐约知道小黑跟那禹王墓里的狐狸有点关系。当年张寡妇突然意外拾得一个孩子,发现他屁股上有字,抱了去给村里唯一识字的七叔看,七叔认得是“文命”两个字,他知道文命是禹王爷的名字,他又极度崇敬禹王爷,认为这孩子身份不一般,便道:“这两个字是‘小胡’,你看他,眼窝深陷,长得就像胡人一般,你家那个死鬼不是也恰好姓胡吗,这是老天爷仁慈,看不得你伤心,把小胡送来给你啦!”
于是村里人都叫小黑“小胡”,只有张寡妇对七叔的话半信半疑,仍执意叫他小黑。
七叔的话在村民中间还是很有分量的,虽然阿喜说小胡可能是古墓里狐狸的种,他们却将信将疑,也没往深处想。
会稽山区民风古朴,他们对小胡这个外来者倒也不偏待,况且这孩子渐渐长大,长得又秀气又乖巧,极讨人喜欢,他们就慢慢将他尚存疑问的出身淡忘了。
小胡听她这样说自己,又侮辱自己的母亲,气得无处发泄,走上前去,啪地在她的小脸上打了一巴掌,阿格顿时放声大哭。
小喜冲过来一推他,大声道:“你打女孩子,还是不是英雄好汉?”
小胡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也冲过去一推小喜:“那我就打你,总算是英雄好汉了吧?”两人扭打在一起。
小胖子阿全虽然嘴上爱嘲笑人,胆子却极小,见他们两个打起来,吓得也不敢上前去拉,只是急的要哭,连连道:“别打了,别打了,你们两打干嘛呀?”
但没人听他的,小喜翻身将小胡骑住,紧紧抓住他的双手,叫道:“服不服?你服不服?”小胡道:“不服!”小喜又用自己壮实的双腿将他的双腿紧紧夹住,令他丝毫也动弹不得,喝道:“服还是不服,快说!”
小胡道:“不服,一百个不服,一千个不服,你不过力气比我大些,有什么了不起!”小喜道:“那你要怎样才肯服?”
小胡道:“哼,英雄好汉不但要比力气大,更要比胆子大,你们敢不敢跟我去探险?”
小喜一愣:“探险?好,探险就探险,有什么了不起,你说,去哪里探险?”
小胡道:“去古墓,敢不敢去?”
小喜迟疑了。听说当年古墓里的狐妖虽然被两个神通广大的道士杀完了,但据说也有漏网之鱼,各家各户都反复告诫孩子,切不可到古墓那边去玩,就是连禹王庙那边的神道都不准去,否则。。。。。否则怎么样,大人们都不说,只是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神气。小喜的爹阿喜虽然是村里力气最大、胆子最大的英雄好汉,却也不止一次这样告诫过他。
“怎么样,敢不敢去?”小胡见小喜脸上的神色,嘲讽地笑道。
小喜看了一眼他那笑起来又迷人又气人的黑眼睛,哼一声道:“去就去,有什么大不了的,阿全,你也去,是不是?”
阿全不愿去,道:“我爹还让我回家帮他破竹片呢。”
“哼,胆小鬼,你要是去,我就答应你帮你去捉竹知了,怎么样?”
会稽山上有一种初秋才有的竹知了,据说用来泡酒喝对治疗老寒腿有奇效,阿全一直想捉几只给母亲治病,只是竹知了住得又高,平时又神出鬼没,极其不容易捉到。但是若有小喜帮忙,那情况又不一样了。
“那。。。。好吧,”阿全终于迟疑着答应,“不过我只在外面,我可不进去。”
“随便你。”小喜大度地一挥手,心里却在窃笑,到时候大家都进去,他敢一个人留在外面吗?哼哼,这胆小鬼,才不敢呢!
又对仍在抹泪的阿格道:“阿格,别哭了,你回去吧,我们要去探险呢,对了,你可不许跟别人说啊,不然我以后也不护着你了!”
没想到阿格大声道:“我也要去!”
小喜很是意外:“你去干嘛?”
阿格指着小胡:“哼,我要亲自去看看这小狐狸的家,看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小胡道:“哼,你敢去,我叫狐狸吃掉你。”阿格道:“我才不怕呢!”
小喜放开小胡,给他拍拍身上的土:“我爹说,英雄好汉都是不打不相识,以后哥罩着你。”
小胡推开他的手:“还没比过胆量,谁是英雄谁是狗熊还不知道呢!”
小喜嘻嘻笑道:“没想到你倒是个犟种。”
小胡道:“那怎么样?”
小喜笑道:“我喜欢。我爹说,英雄好汉都是犟种。”
小胡哼一声,白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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