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到青城一中认识的第一个同学是费波。费波九月三号下午才办好入学手续,找到用旧教室改的大宿舍,但宿舍里的好床位早被抢光了。费波最终看上寝室最里面、靠窗户边的高低床的上辅。铺上放着书,像是有人号过。这个时候,李山正在下铺的纹帐里睡觉。费波揭开纹帐,斗胆拽拽李山。李山眯眼打量眼前黝黑瘦小的小男孩问:“还没开学呢?”费波挠头笑道:“刚报的到。请问上铺有人住吗?”李山噢了一声,赶紧勾身起床:“我以为你是小学生,到这儿来玩的。”看着高出自己近一个头的李山,费波胆怯了:“这么高哇?”
“不高的。”李山慌乱地趿好凉皮鞋,“我叫李山,木子李,山河的山。”
“山多结实。”费波尽量放松脸皮,“我叫费波,浪费的费,波涛的波。”
“我瘦吧?”李山拿下上辅的书,“我妈说我是浇复合肥长的。行李呢?”
有个瘦小的中年男人挑着行李走过来。费波回头说:“我爸。”李山赶上去,帮费波父亲放下担子一头硕大的木箱子。费波又打量着眉目清爽的李山,像是找到靠山了一样。
“多大了?”费波问。
“十五了。”李山说。
“虚岁吧?”费波问。
“虚岁。”李山回答。
费波父亲咂咂嘴,担心地看着费波:“比费波还小一岁,怎么长这么高哇?”费波回过神来,指着李山跟父亲说:“爸,他叫李山。”费波父亲又看着李山:“哦,叫李山。你平时看着点波费,别叫人欺负他。”李山噢了一声:“不会的,都是同学。”费波父亲求道:“他个子小,你看着点他呗。上初中就有人欺负他。”李山赶紧点头:“我看着点,我看着点。”
费波父亲走后,李山帮费波整理好床铺,带费波到学校小卖部买了日用品。费波对一中还算熟悉,费波家住大龙山大山里,很小就跟父亲挑柴或者山货到城里卖,开学之前还特地到一中看过几次。费波家一共四口人,除他跟父母外,还有个姐姐休学在家务农。费波说他家庭经济不错,这跟李山想象的不一样。费波说,山里人过日子容易,只要勤快就行。
这时,李山家正闹经济危机,由准万元户变成欠债大户。李山家住青城西厢,正阳镇小李庄。李山家也有四口人,除父母外,还有读初中的个弟弟。一九七八年,正阳区办毛笔厂倒闭,李山父亲跟胡姓老厂长合伙组织了个松散的毛笔厂,其实就是个加工集体,胡厂长负责跑外勤,李山父亲负责组织原正阳毛笔厂职工,主要是李山父亲徒弟,在自家做毛笔。李山家因此成为正阳最早的有钱人家之一。到一九八三年,因某省供销总社拖欠大额货款达两年之久,李山父亲不仅把之前赚的、准备用来做新房的钱赔了进去,还欠下巨额债务。
城里人吃饭早,才下午五点多,太阳还挂在西天,李山就跟费波到食堂打了晚饭。费波打了份小炒,一毛五;李山打了份青菜,才五分钱。费波疑惑地问:“你家没那么穷吧?办厂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的衣服比我的好多了,看着就是有钱人。我的衣服都是请裁缝到家里做的;你那是成衣,料子的。你看今天来的同学,几个穿成衣?”李山苦笑一下,带着费波往操场方向走:“不跟你说了吗?那破厂差点倒了,带银行贷款,欠三万多块。”
“我的妈,”费波特别意外,“欠三万多块。李山,那你爸还办厂哪?”
“不办怎么办?”李山有些无奈,“靠种田,一辈子也还不清债。种田不挣钱。我爸说撑过今年就好了,厂不倒就慢慢还呗。早上我爸把我送到学校门口就走了,跟胡伯伯到江城感人情,胡伯伯家亲戚,帮忙搞贷款的。胡伯伯还要出去讨债。其实我有钱,不想用,以前花钱太多了,没想到家里今年这么难,对不起我爸妈。我这衣服也是做的,便宜,欧姨给我买的布头,成衣的样子,料子好一些。我妈怕城里人看不起我。我个子长得快,以前的衣服小了,给我弟弟穿。欧姨是方老师老婆,开裁缝铺;方老师是初中数学老师,班主任。”
“方老师喜欢你吧?”费波羡慕地说,“你那分数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你的分数也不错。”李山敏感地安慰费波,“在班上肯定排前十名。”
“才班上前十名。”费波不屑地笑着,“你那是全县第一,全校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