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窚范的新居位于闹市区,离他的书店比较近。房子是他自己定的,当然,花的是老爷子的钱。巢窚范目前没有正式的职业,但也算不上无业游民,他给两家杂志社当兼职摄影师,经常出外景,自己也开了一间个性化书店,请了专人打理,偶尔也会到店管理。
巢窚范还在上大学的时候,曾经很有骨气地发誓,毕业以后,绝对不会再动用父亲一分一毫。
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是他想得太天真了。
这些年来,他早已形成了非一般的消费习惯,他赚到的钱,根本不足以支持他的各种爱好。摄影装备,旅游经费,健康器材、车费油费交友……每一笔支出都堪称庞大。
后来他就彻底堕落了。“堕落”一词出自好友林和平之口,林和平说,你看你,前一刻还信誓旦旦不沾你爹的光,后一刻就心安理得了。
林和平是巢窚范的大学同学,他的父亲是江陵政要,这也是老爷子没有像拆散他和其他朋友一样拆散他们的主要原因。
商人都是势力的。巢窚范曾在和父亲吵架时说过这句话。
不过老爷子在这件事情上势力与否,并不关林和平的事,他和林和平是在不知对方身分的时候结识的,学生时代常混在一起吃喝玩乐,很合得来,毕业以后走动得也有些勤。不过,巢窚范不得不承认,林和平并没有说错,眼下的自己,就是一个心安理得挥霍着父亲资产的纨绔子弟。
正想着呢,林和平就来电话了,问他搬家进展得怎么样了。聊了几句,林和平提提议晚上叫上一帮好友来替他庆祝,暖暖居什么的。巢窚范果断拒绝,好不容易脱离深宅大院,他可不想让一帮聒噪的人来破坏这份难得的宁静。
车辆渐渐往前挪,半个小时后,终于到达小区门口。
天空毫无征兆地电闪雷鸣,紧接着,大雨倾盆而至。
巢窚范依旧兴奋,别说下雨,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也影响不了他的心情。
进了小区,穿过葱郁沾满雨水的绿化带,车子终于在他居住的大楼前停了下来,他开始指挥工人们搬东西。
这个楼盘,是五年前发售的。他买的这个单位,算是全新的二手房,之前是一个在中国定居的一个叫杰克的美国人买的,由于杰克当时在外省工作,所以买下后空了三年,第四年委托装修公司进行精装修,但由于工作原因一直没有回来住,也没有出租,再后来,杰克彻底迷上了外省的充满异域风情的小镇生活,这才想到将这套房子出售。
杰克是林和平某个亲戚的朋友,林和平一直都知道巢窚范心心念念想要搬出来**,听说杰克的房子要卖,无意中和巢窚范提了这事。巢窚范一直蠢蠢欲动在心在这一刻被撩动了,约了林和平偷偷上门考察,户型,地段,都合自己心意,于是不动声色买了房子,反正老爷子给他的卡里有足够多的钱。
等办好了过户手续,他才和老爷子谈搬家的事。
老爷子果然大怒。
巢窚范其实也可以在和老爷子一通争执之后,自顾搬家,扬长而去,但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这么做。他十分清楚,老父子也有底线,如果他擅自离家,他一定会切断了自己的经济来源。
而骨气这种东西,是没有挥霍习惯之前的事。有时候,他觉得老爷子过去故意将大把钞票让他去挥霍,并以此对他进行制裁。不听话首先就会冻结名下所有财产。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两年前他和父亲争吵过后,一气之下跑到香港,父亲就这么做过,连机票钱都没有给他留下。
他的骨头在老爷子面前根本硬不起来。
小区位置闹中取静,号称江陵最豪华的江景楼。他的房子在22楼,一梯三户,他处于最中间,坐上阳台上,可以看到大半条陵江。
前段时间他一直在踩点,家私电器都备齐了,也在小区家政请了钟点阿姨清扫。眼下,只要将东西搬进去,稍微整理一番,就可以安心入住了。
巢窚范先一步到了22楼,将房门打开。很快,他的东西通过电梯运了上来,倾刻间将整个走廊都占满了。
工人们开始往家里搬,大箱小箱,大件小件。巢窚范倚在走廊的墙上,庸懒地看着。
这时候,电梯门“叮咚”一声开了。一个女孩子从电梯里走出,大概是没有带伞,她的全身都被雨淋透了,黑长的头发被雨水打湿,绕成一团,上面还滴着水珠。
巢窚范下意识地站直,想要去拿走放在电梯门口红木桌上的那幅画。那是母亲的画像,他专门托人请欧州的画家画的,一直视若珍宝。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女孩出了电梯,显然没想到门口堵着这么多物件,猝不及防,一个踉跄,侧身扑了上去,出于本能,她的一个手掌按在桌上的油画中间。
巢窚范仿佛听到了油画某个部位断裂的声音,他的脑袋“轰”一声,粗暴地冲过去,一把抓起女孩的手,将她甩到了一米开外,下意识地吼道:“你干什么!”
正在搬运的工人一听到声响立即冲了出来,望着眼前的一幕,似乎明白了什么。领头的工人望着被巢公子粗暴对待的女孩,内疚极了,这是他们工作的失误,电梯门口本来就不应该放置物品,是他们一时忽略了。他走到女孩子跟前,将她扶了起来:“这位小姐,真对不起。”
女孩并没有恼怒,神色淡然地握了握生疼的手腕。她回过头,淡淡地扫了一眼几秒前朝自己怒吼的那个年轻男子,没有说话,继而平静又艰难地穿过大件杂物,走到右手边的大门边停了下来。
掏钥匙,开门,进屋,锁门。
领队诧异地望着门口,没有再作声。他示意其他队员加紧速度搬东西,以免给其他人造成困扰。
巢窚范也从恼怒中回过神来,细细检查了一下,万幸,画像并没有任何损伤。他又开始自责自己的态度。
他虽傲慢,但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女孩并没有错,是他的东西挡在门口,人家才会摔倒。
独门独院惯了,搬家之前,巢窚范想过要和新邻居打好关系的,现在看来,总共就两户邻居,他已经得罪了一半。
可是一想想对方的的漠视,他又觉得心里不爽。管她呢。
一番折腾之后,所有的物件总算安全入屋并按他的要求摆放整齐了。外身大风大雨,搬运工人的身上是也汗流浃背。巢窚范知道这是工作时间,他们的辛苦会得到相应的工资作为报酬,但还是从钱夹里抽出了一沓钱,也没数究竟是多少,直接递到领队手里。
领队不肯收,或者说不敢收。巢窚范不悦,他极度讨厌这种小心翼翼卑微的恭敬,不耐烦忧地将钱往对方手里一塞,最后,以关门的方式,还了自己一个清静。
屋里安静极了。
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直到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消失,才起身去了阳台。陵江就在脚下,弯曲而宽阔。小车在江边的小道穿梭而过,如一幅动态画。他没忘记自己能够享受这一切离不开老爷子的财力以及首肯,于是掏出手机得给老爷子打了个电话。
老爷子在商海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依旧没有养成用手机的习惯。家里有电话,出门在外,陈是远基本贴身跟随,所以找他倒也不难。
由于是午饭时间,他拨的是家里的座机,老爷子大概猜到是他,响一声就接了:“都办妥当了?”
巢窚范嬉皮笑脸:“是,妥当了。”
巢齐清咳了几声:“有空回来吃饭,要照顾好自己。”
巢窚范怔了怔。这大概是老爷子第一次和自己说这样的话,大概是因为没有搬离之前,自己一直都活在他的羽翼之下吧。
他有些动容,郑重地说了句:“谢谢老爸。”
电话就这么挂断了。
阳台上有一套白色桌椅,是他前几天买回来的,他无比惬意地靠着椅子上半躺着,双腿也搁在桌面上。用手机搜索了一下附近的餐馆,订了一个牛肉盖浇饭。等待的间隙,他四下张望着,就在这时候,右手边的阳台,一个穿着碎花长裙的女孩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巢窚范很快反应过来,她就是刚刚在电梯门口被他“粗暴”对待过的女孩。
两个阳台相距并不远,至多不过五米,因此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的所有举动。比起前一刻的狼狈,此时的她明显清爽了许多,碎花长裙,长发整齐地披落,显然洗过吹干了。
她正往晾衣架上收着内衣裤。
也许是出于直觉,女孩突然转过头地朝巢窚范这边望了过来。
巢窚范也不闪躲,只是一脸玩味地看着对方。
女孩子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无被人偷窥**应有的激动与恼怒,就那么一眼,她就平淡地转过头去。内衣似乎没有干透,她又将它别在架子上,随后转身进屋了。
真是一个傲慢的女子,巢窚范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