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善為士者,
俞樾曰:河上公注曰:謂得道之君也。則善為士者,當作善為上者,故以得道之君釋之。上與士形似而誤耳。
謙之案:俞說非也。依河上公注,善為士者,當作善為道者。傅奕本士作道,即其證。畢沅曰:道,河上公、王弼作士。案:作道是也,高翿本亦作道。馬敘倫曰:後漢黨錮傳引作道,依河上注,蓋河上亦作道字……譣文,道字為是。今王本作士者,蓋六十八章之文。又案此句與六十五章古之善為道者誼同,與下文保此道者句亦遙應。
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
蔣錫昌曰:史記老子列傳:老子曰:……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皆此文微妙玄通,深不可識之誼也。
易順鼎曰:文選魏都賦張載注引老子曰:古之士,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頌。
……作頌者古字,作容者今字。……強為之容,猶云強為之狀。 陳柱曰:頌之籀文為〈容頁〉,則容亦古假借字,不必改。 謙之案:不可識,范本作不可測,註云古本。
豫若冬涉川,
嚴可均曰:河上豫作與兮,王弼作豫焉。
羅振玉曰:豫,釋文:本或作懊。焉,景福本作兮。景龍、御注、敦煌丙本無焉字。
李道純曰:豫兮若冬涉川,或云與兮,或以下六句、三句無兮字者,非也。
猶若畏四鄰,
嚴可均曰:猶,河上、王弼作猶兮。 王昶曰:諸本猶下亦有兮字,陸希聲至元本二句並與此同。 羅振玉曰:景龍、御注二本均無兮字。
謙之案:葉夢得巖下放言上曰:先事而戒謂之豫,後事而戒謂之猶。猶豫本二獸名。古語因物取義,往往便以其物名之,後世沿習,但知其義,不知其物,遂妄為穿鑿,未有不誤者。今按爾雅釋獸猶如麂,善登木,釋文引尸子:猶,五尺大犬也。說文犬部:猶,玃屬。一曰:隴西謂犬子為猷。又顏氏家訓書證篇:猶,獸名也,既聞人聲,乃豫緣木,如此上下,故稱猶豫。漢書高后紀計猶豫未有所決,師古曰:猶,獸名也。爾雅曰:猶如{鹿旨},善登木。此獸性多疑慮,常居山中,忽聞有聲,即恐有人且來害之,每豫上樹,久之無人,然後敢下,須臾又上,如此非一,故不決者稱猶豫焉。一曰:隴西俗謂犬子為猶。犬隨人行,每豫在前,待人不得,又來迎候,故云猶豫也。猶豫一作猶與。史記呂后紀猶與未決,索隱:猶,猿類也,卬鼻長尾,性多疑。漢書霍光傳不忍猶與,注:猶與,不決也。又作冘豫。後漢書竇武傳注:冘豫,不定也。又高誘注呂覽作由與。王念孫讀書雜志(卷四之一)謂:猶豫雙聲字,猶楚辭之言夷猶耳,非謂獸畏人而豫上樹,亦非謂犬子豫在人前。二說均可通,王說為勝。此云若冬涉川者怯寒,若畏四鄰者懼敵,猶兮與兮,遲回不進,蓋因物而狀其容如此。
儼若客,
嚴可均曰:河上、王弼儼下有兮其二字。
王昶曰:河上公作儼兮其若客,王弼作儼兮其若容。案客字與下文釋、樸、谷、濁等四字為韻,作容者非也。
陳柱曰:王弼本客作容。羅振玉云:景福本作客,景龍、英倫、御注諸本均作儼若客。柱按傅奕本亦作儼若客,作客者是也。客、釋為韻。作容者,因上文強為之容而誤耳。
渙若氷將釋,
嚴可均曰:河上、王弼作渙兮若冰之將釋,下三句皆有兮字。 羅振玉曰:景龍、英倫、御注三本均作渙若冰將釋。 武內義雄曰:敦本釋作汋。謙之案:遂州本亦作汋。
劉師培曰:文子上仁篇作渙兮其若冰之液。疑老子古本作液。將釋二字,係後人旁記之詞,校者用以代正文。
易順鼎曰:考工記弓人注:液,讀為醳。山海經北山經曰:液,音悅懌之懌。醳懌皆與釋通……顧命王不懌,馬本作不釋,是其證也。液音義與釋同,故可通用。
蔣錫昌曰:說文:釋,解也。液,水盡也。冰可言解,而不可言水盡,誼固以釋為長。然釋古亦假液為之。禮記月令冰凍消釋,釋文:釋,本作液。是其例也。文子作液者,假字;老子作釋者,乃本字也。
敦若朴,混若濁,曠若谷。
嚴可均曰:御注作曠若谷,渾若濁,河上作曠兮其若谷,渾兮其若濁。王弼與河上同,渾字作混。
王昶曰:邢州本作混若樸,曠若谷,混若濁,句法與此同;敦作混,疑涉下文而誤。
魏稼孫曰:敦若朴,朴八見,惟鎮之句,御注作樸,餘作撲。嚴於朴、朴雖小、之朴三條,校樸撲字贅漏。按木旁隸字多借手,唐人行押更無一定,當著此最後一句,後校可省。
謙之案:混與渾同。御注、邢玄、慶陽、磻溪、樓正、室町、河上、顧歡、李道純、范應元各本均作渾。王念孫讀書雜志卷九曰:混、渾古同聲。
熟能濁以靜之?徐清。
魏稼孫曰:碑皆以熟為孰,御注成之熟之作熟,餘作孰,嚴失校。
謙之案:古無熟字。熟,說文作:孰,食飪也。禮記禮運:然後飯腥而苴孰。漢書嚴安傳:五穀蕃孰。孰、熟可通用,加火乃後起字。公羊隱元傳:王者孰謂?論語:孰不可忍也?注:誰也。誰、孰亦一聲之轉。
畢沅曰:河上公作:孰能濁以止靜之,徐清。……或說作止者,與下久字為韻,當是也。
安以動之?徐生。
嚴可均曰:御注作安以久,河上、王弼作孰能安以久。大典作孰能安以,無久字。
武內義雄曰:敦、景、遂三本並無二孰能字。
謙之案:此二句各本經文不同。傅本作:孰能濁以澂靖之,而徐清?孰能安以久動之,而徐生?范本上句少一澂字,下句同。廣明本作:孰能濁以靜,動之以徐清?孰能安以久,動之以□□(徐生二字已泐)?又徐字有寬舒遲緩之義。說文:徐,緩也。爾雅釋天李注:徐,舒也。釋地李注:淮、海間其氣寬舒,稟性安徐,故曰徐。濁以靜之,徐清,與安以動之,徐生為對文。吳澄曰:濁者,動之時也,繼之以靜,則徐徐而清矣。安者,靜之時也,靜繼以動,則徐徐而生矣。
保此道者,不欲盈。
畢沅曰:高誘淮南子註云:保,本或作服。
馬敘倫曰:按莊本淮南道應訓引保作復,汪本引同此。文子守弱篇引作服。倫謂保、復、服,之、幽二類通假也。
蔣錫昌曰:保、復、服雖可通假,然應從莊本淮南作復。說文:復,往來也。段注辵部曰:返,還也。還,復也。皆訓往而仍來,是復與返還誼同。四十章反者道之動,反即返。復此道者,不欲盈,猶言返此道者,不欲盈也。
夫唯不盈,能弊復成。
嚴可均曰:御注作故能弊不新成,河上作故能蔽不新成,大典作故能敝不新成。按弼注蔽,覆蓋也,當與河上同。
洪頤烜曰:故能蔽不新成,案蔽字與新對言之,蔽即敝字。下文弊則新,釋文作蔽。論語子罕衣敝縕袍,釋文:弊,本作敝。莊子逍遙遊篇孰弊弊焉,釋文:司馬本作蔽。古字皆通用。
俞樾曰:蔽乃敝之假字。唐景龍碑作弊,亦敝之假字。永樂大典正作敝。不新成三字,景龍碑作復成二字。然淮南子道應篇引老子曰:服此道者,不欲盈,故能弊而不新成。則古本如此。但今本無而字,於文義似未足耳。
易順鼎曰:疑當作故能蔽而新成。蔽者,敝之借字;不者,而之誤字也。敝與新對,能敝而新成者,即二十二章所云敝則新,與上文能濁而清,能安而生同意。淮南道應訓作故能蔽而不新成。可證古本原有而字,不字殆後人肊加。文子十守篇作是以蔽不新成,亦後人所改。諸本或作而不成者,或作復成者,皆不得其誼,而以意改之,不若以本書證本書之可據也。
謙之案:錢大昕曰:故能蔽不新成,石本作能弊復成,遠勝他本。是也。傅本作是以能敝而不成,脫一新字,與老子義相反。易說以敝則新證此文當作故能蔽而新成,其說亦較俞樾寧損蔽而不敢新鮮之說為勝。如陳繼儒老子雋,謂能敝不新成者,不變不易,百年如一日矣,真迂腐之極。惟譣文,能蔽復成,當與上文復此道者不欲盈句相應,則蔽而新成不如景龍、遂州及李榮、司馬光本作蔽而復成,為更與老子義相合也明矣。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通、容韻(東部),川、鄰韻(文、真通韻,川音春)。客、釋韻(魚部,釋,書入聲),樸、谷、濁韻(侯部,樸,旁木反,濁,宅木反)。清、生、盈、盈、成韻(耕部)。又奚侗、高本漢皆以客、釋、樸、谷、濁為一韻,姚文田以客、釋為一韻(五昔入聲),樸、谷、濁為一韻(六屋入聲)。高本漢豫兮作懊兮,懊與猶韻,儼與渙韻,敦與混韻。儼、渙實際非韻。客一作容,釋又作汋作液,皆韻。又孰能濁以靜之,徐清,靜上有止字,一作澂,止與下久字為韻,澂與下清字及生、盈、成為韻。又案此章碑本刪去兮字,致失五千言楚聲之妙,當以他本正之。譚獻復堂日記(五)稱:易州石刻助語最少,論者以為近古。傅奕定本在石本前,語助最繁,疑皆失真,過猶不及。正謂此也。
顧炎武唐韻正卷五十二庚:生,所庚切,當作所爭。引老子: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孰能濁以止靜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動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惟不盈,故其蔽不新成。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
右景龍碑本八十字,敦煌本注八十字(實七十九字),河上、王本九十七字,傅本九十八字,范本九十九字。河上本題顯德第十五,王本題十五章,范本題古之善為士章第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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