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的默默无言,沉默的压抑,又要继续赶路。
穿过了这片竹林差不多也快到云岭了。
四周都是翠竹,一望不到尽头,风过竹林,竹叶纷纷落,是不一样的孤零。
有雀鸟在头顶盘旋鸣叫,金色的羽毛华丽高贵,头冠粉淡如胭脂,围绕在白辰身旁轻鸣。
众人恰愕,那鸟好像是想让他们跟着它走。
白辰不说话,驾了马跟上去。
雀鸟飞的灵巧时而看不到了踪迹过了一会又出现带路。
上空回鸣着它清脆的欢鸣叫声。
海柔好奇的掀开帘子,那只金丝雀鸟身上羽毛整齐干净,不会是野生的,是家养的。
那是谁呢?为什么要让它带路?
雀鸟眨眼间又不见了踪影,叫声却还回荡在竹林中引路。
海柔失笑,真是只机灵可爱的小鸟儿呢!
走了一阵停在了分叉路口,正为难要走哪边时,金丝雀鸟又出现,落在白辰抓着缰绳的手上,在他手背上轻轻啄了啄。
“护法,会是谁?”有下属问,青衣竖了手指意示闭嘴……
白辰沉默垂下眼,就因为想知道是谁才会跟上来。
金丝雀鸟又不见了,这回鸣叫声也停了,突然的安静让所有人警惕了起来。
白辰惊愕,突然停了马。
“嗯?”青衣看不远处。
紫衣女子骑马停在路旁,像是在等人,竹枝模糊挡了她面容。
那只金丝雀鸟就立在旁边的竹枝上,她看见来了人驾马就走,金丝雀鸟跟在她身旁。
白辰跟了上去。
“为什么又回来了?”
“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又谈何’回来’?”
她只不过是,先走罢了…
青衣很自觉的在后面不跟近。
“我以为她走了!”海柔不知何时上了马走在他身旁。
“两个的关系模糊不清,没弄清楚前,谁走了都是没理由挽留的。”
海柔突笑道:“那我和你的关系是什么?”
“……”
海柔故意不依不饶:“你倒是说说啊?刚才不是说的有板有眼的吗?”
“……”
青衣自知说不过她,加快了速度,海柔也跟了上去,低头偷笑。
……
“不是很想回南阳吗?我不难为你。”
“是很想,但我说过,我会帮你,所以在此之前我都不会离开你。”
他眼眸黯淡,雀鸟落在他肩上蹦的欢快……
所以说,还是会离开……
只是不是现在…
——
竹林深处竟有个小馆,幽兰静谧,如它的名字’归亭馆’
雪九下了马,有玄衣女子手扶摇扇踏步而出,妆容妖艳,唇红妖娆,杏眼秋波,眉间朱砂绘腊梅,配上那一袭玄衣,别样的沉华之美。
金丝雀很自然在落在她肩上。
玄衣女子红唇抿笑:“雪九回来了。”目光落在马上仙姿秀逸的白衣男子:“他便是你这几日要等的人?”
“嗯。”
“等到了便好,路上荒野无炊,各位是怕多日没投过栈了,我这就吩咐下去备上热饭热菜。”
海柔微笑道谢,那女子说的对,一路上荒无人烟,他们以三天没投过客栈,她本想今夜也要露宿竹林,却不想这竹林深处竟有小馆。
“我是这归亭馆的老板娘,唤我石榴便好。”
石榴,是那炎夏里最热情的石榴。
如她本人,热情伶俐…
她转身进屋,玄摆像舞裙摆放轻盈,那只金丝雀跟了进去。
安住下来,白辰发现,这个小馆真的坐落的好。
客房推开窗外就能看到簇簇翠竹,屋下种了石榴,枝头四伸,已经有了点点花苞。
枝叶上金丝雀在顶上飞飞落落,雪九提了水桶在底下浇水。
弯腰青丝垂落,容颜静谧。
毋庸置疑,她是美的,却不美的倾城,美的静谧,让人一眼就能记住。
金丝雀踏落石榴叶,落进木桶惊起涟漪阵阵。
她拾起叶子,就地坐下,一曲乱伤牵心绪,不如箫琴好控制,她却无一点偏差。她仿佛就是这样静谧的存在,身上的气质,古韵典雅,这种气质,是沉淀出来的,是要经过时间才能沉淀出来,她这种年纪透着的古韵,仿佛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般!
碧衣女子抱着素琴走近,碧似水中荷叶,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清丽无瑕。
她断曲落罢,翠叶被遗弃石榴根下,站起身勺水浇石榴树。
碧衣女子笑意盈盈:“闻着曲声便过来了,原来是雪九姑娘。”
她淡淡回应:“素琴姑娘平时不出门,今天倒是难得。”
“我,可以看看你的手吗?”她倒不多客套,没等雪九答应便伸手一把握起她的手,雪九反应快速收回:“抱歉,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素琴依旧笑脸盈盈:“雪九姑娘的手与我的很相似呢,是也会琴?”
“略懂一二。”学琴之人指上多少会有些痕迹,她学琴如此之久,这素琴又是行家,肯定是一摸便了然,她若是说不会,她肯定会纠缠这事。
“那不知素琴可否有幸听雪九姑娘一曲?”说着将怀中抱着的琴递前。
雪九沉默看着面前笑的虚假的女子,她定是听到了刚才的曲,死活要探她的底,婉拒了几句那素琴反倒更不依不饶。
“雪九姑娘莫不是不屑弹于素琴听?”
雪九微笑:“我若不屑于你,方才便不屑与你说话,素琴姑娘琴艺超群,多加练习,日后也能有成就,而不是在此与雪九争高下。”
这个素琴她是听过她的琴的,琴好,人长得好,琴艺也好,样样都比彩云要高出一截,只是攀比心太重。
“这地方环境幽静,很适合素琴姑娘练琴,雪九便让给你了。”退了一步两人互相行了礼雪九便离开了。
身后素琴敛了笑意,目光饶有兴趣打量着她。
她又不是什么鬼怪,又不会吞了她,急着躲开她似。这几天的观察,这女子倒是真的奇怪,对谁都不想理的样子,却又出于礼貌不好不应付,教养甚好,人却怪的很。
“嗯?”她突回头,楼上窗户紧闭。
她方才明明感觉有人的视线,盯的她脊背发凉。
楼里住的一个个都是不好惹的,她的直觉告诉她,她被人盯上了……
——
刚回到小馆门外,有行人唤住她匆匆下马。
“姑娘可是这小馆的主人。”是个而立之年,面容白皙的男子,眉宇间倒有几份英气。
怀中抱着的妇女眼神涣散似有些痴癫。
雪九道:“我不是,不过各位即以到了便进去吧,里面有招呼的人。”
男子笑道:“看姑娘的气质不像行人,不想问错了人,抱歉。”
“无防。”看他身后的人手上都持剑,应是什么门派去参加武林大会:“您也是前住云岭参加武林大会的?”
“正是,在下武当周于权,这位是发妻,林子燕。”
雪九看了缩在周于权怀里痴痴的美妇:“令夫人眼目无神,涣散无焦,似痴癫,看到外人又懂警惕,变成这样是受惊吓所致?”
周于权点头:“是爱女两年前夭折,她悲痛过度,精神时好时坏,今天路上就突然发作。”
“哦!原来如此…”目光扫过林子燕,她眼神却似有躲闪,垂下眼不肯再看雪九。
雪九也不出声响,移了步带周于权一行人入归亭馆。
“雪九。”刚巧石榴出来,笑道:“有客人吗!这就叫人安排客房。”
周于权抱拳:“有劳了。”
“客人长途拔涉,请好生休息,小馆简陋,若有招待不周请误见怪。”石榴一如的热情伶俐。
“雪九,来,我有点事找你。”石榴牵起她的手。
染着鲜红冦丹的指甲红艳晃眼,与她细长白皙的手指异常相配,走了一半石榴忽然松开她:“抱歉,我忘了,你不喜欢别人碰你。”
雪九淡淡收回手,她也知道啊!即然知道记得,那也不傻,却又,这般故意傻……
突然道:“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石榴身形一顿,笑如石榴花美艳。
——
“主子,武当的人也在这里。”
“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吗?”
海柔摇头:“不知道,馆里住的也都是去云岭的,武当没有注意到白璃宫。”这次是周于权亲自出马,还带着他那痴傻妻子,想必这回武当是下决心要换人了!
“主子,这次武当派出的人实力也不可小视。”
“武当…”白辰浅笑:“现任掌门好像和父亲有些过节呢!”
“属下听说还是跟夫人有关呢,不过早已是陈年往事,主子也不必多想。”
说到夫人…脑海清晰浮起那张惊艳世人,倾国倾城的容貌。
那是他的母亲…
从他知道父亲是死于她下的毒时,他却始终想不明白…
她对父亲,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爱,恨?还是爱而生恨?
青衣进来禀报白璃宫里来信,海柔便福了身出去。
下了楼,底下坐在桌前吃饭的人纷纷望向她…
眼里同一种防备,同一种气息
警惕,杀气……
聚集了一屋的江湖中人,当中就是个女子也都不好对付!
海柔从桌前穿过,无动于衷于那些带着敌意的眼神。
或许忘了,她也是白璃宫四大护法之一……
平时不出手,温婉清静,没有青衣般一副生人近者死的模样,却不代表她没能力。
这一屋警惕的眼神就是对她的肯定。
——
后院的某间房灯火通明。
石榴一直点一直点,一根根红烛被点亮…
雪九坐在桌前泡茶,行云流水,利索洗杯,洗茶,倒茶,泡茶…
两人之间无言对话,玄衣女子静静点烛,紫衣女子安静倒茶…
最后一根红烛燃起,雪九桌上的烛已燃过半。
这几夜她看她不厌其烦,每夜将屋里红烛一根一根点燃,白日又一根一根换上。
她问她,你不累吗?
她说,累,但如果说这点我都做不到,我又怎么配等他!
石榴坐下端起茶杯,笑的开心,眼里却不知掩了多少寂寞:“真好,像当年新婚那晚,照明着少女羞涩的脸颊!”
“……”
“原来石榴姑娘成过亲啊!”海柔不知何时站在窗外。
石榴笑道:“是海柔姑娘,进来吧。”
海柔坐在石榴旁边:“石榴姑娘好像也很钟情红色呢!”
“红色很热情,就像我的名字一样!”像她的名字……一提到石榴,就能想到艳红的石榴。
一提到红色,就能想到华丽的嫁衣……
海柔掩嘴轻笑:“石榴姑娘成过亲?”
“嗯。”
“那你的丈夫呢?是外出采办了?”深在竹林的小馆,突然多了那么多投栈的人,吃的那是肯定不够。
雪九突然微微顿了,抬眼看了海柔,以为她要说什么,却又垂眼沉默。
是她说什么不该说的吗?
石榴依旧笑:“成亲的一个月后他就去投军了,临走前,他说,他会回来,待功成名就,许我荣华富贵,执我之手,一世永安…”
“上阵杀敌,功成名就,是每个男儿的愿望吧。”
“然,那场战役有个名字,叫义千之战!”
身旁雪九抿了茶淡淡开口。
海柔身子一僵,转头看了石榴脸色…
石榴倒了茶笑着说:“好茶就要像雪九这样懂茶的人来泡才有味道。”
她却似像没听到方才说的话…
她果然说了不该说的!
义千之战,早在五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和朝月的那一场战役只打了四年,却惊心动魄,北曜士兵勇猛如龙烈虎,朝月也不弱,最后北曜赢了,却也只剩千余人回朝…
返城的路上,士兵里早以混进了朝月的人…
朝月输了,北曜也别想得意…
北曜士兵把敌方逼入绝境,敌方死士同归于终,千余人只剩两百人归城,加上一个将军三个旗牌官…
战役名为‘义千之战’
念那为了国家而与敌军同归于尽的烈士!
石榴,她是知道的……却一直在等吗?
自欺欺人的等吗?告诉自己他会回来,会回来…
每天花妆缀唇,就等着再换上那一身艳烈嫁衣…
在这竹林里,一室红烛,等着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痴痴的等……傻傻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