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入春的江南美如画卷,天空澄蓝得望不到边,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水汽,伴着雨后的芳草香漂浮晕开。淡金色的阳光打碎在琉璃瓦上,闪烁着点点光亮。清风带着嫩黄的杨柳拂过,扫落瓦檐上饱满的水珠。风徐徐,柳依依,整座亭子被柔和的暖色笼着。微风撩拨晚霞红的纱幔,若隐若现着一个窈窕的身影。风起纱幔,一双白若凝霜的十指灵巧地抚着绿绮琴,琴音宛转凄断,高雅中透着苍凉,细细聆听,似能闻得绵绵雨丝落在花瓣……
“噗噗……”一阵急促的振翅声响起,抖落了树叶上残留的雨水,溅在湖面上,激起一轮轮小圆晕,几尾金鲫惊得迅速逃窜开去。紧接着,水纹由紊乱变得规律,似乎循着一阵清风缓缓荡开,湖面掠过一抹翠绿的倩影,纱衣随风若蝶翼蹁跹。顷刻,她便姿态轻盈地落在湖心亭外的长阶。
琴声流淌,一个转音,曲调平缓下来,仿佛那润浸一夜雨水的春花在初升的朝阳下渐渐苏醒。曲终,广袖散开一道优美的弧线,抚琴的玉手已没入袖中。
“你真要那么做?”绿衣女子问,言语中带着些许怀疑。
纱幔轻动,亭中女子缓缓起身,优雅从容地走出幔帐,朦胧的紫纱罩着湖蓝色的云锦,百褶的裙摆在微风中摇曳多姿,衬着清瘦的她飘飘如仙。她有着一双清透的杏眼,高贵而不沾染一丝尘世,偏白的肤色,仿佛常年没有晒到阳光。一根羊脂白玉簪将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绾起,只留一束垂于胸前。她并不绝美,却能让看到的人忘记呼吸。
“为什么?”绿衣女子急躁起来,碍着丫鬟在,只能干着急。
她叹了口气,双目低垂若有所思,丫鬟立即退下。
“我只是倦了。”像是在呢喃,她走到栏前坐下,将一把鱼食丢进湖里,看着金鲫互相争食。风起帘动,激起涟漪……
第一卷桃花祭
美人巷,烟花地。暖香阁里,红罗绸帐烛光摇曳,厅中升着紫烟,袅袅檀香。罗帐随风翻滚,暖风熏人醉,几抹鲜红似火的身姿在莺莺歌声中曼舞,中央宽大的软榻上斜卧着一华冠男子,三五名妖娆的美姬围在他身侧,或按摩或喂酒。只见他眯着双眼,好不惬意。
烛火懒懒跳动,不知何时,厅中飘起了粉色的花瓣。起初是零星几片,到后面竟如同下雪般纷纷扬扬起来。男子伸手接过一片花瓣,神色一凛,随即口吐鲜血倒在榻上。众女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声尖叫,四处逃离……
罗帐另一边,一袭红色纱衣一闪而过……
早已过了立春,北方的寒冷还未退却。正是惊蛰过后的满月,街道清冷,打更的伙计在寒风中敲过三更,紧了紧褂子穿到另一条巷子。一片片桃花从他背后的城墙上飘下,城墙上站着一名红衣女子,鲜红的轻纱衣在风中猎猎飞舞,镶金的发饰被风吹得叮叮作响。只见她朱唇轻启,歌声悲戚如杜鹃啼血,无数桃花从她挥动的衣袖中飞扬而出。她的眼睛很美,目光迷离地看着远方,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突然她一脚跨了出去,如同迷失在风中的红色蝴蝶,只为在最美的时光里灿烂舞动……
砰……一声闷响……蝴蝶陨落……青石板上盛开了血红……
第一章民女小菲
破庙里闪动着莹莹火光,伴着哔哔啵啵的声音,跳跃的火花激起一粒粒橘金色的火星子,满脸土灰的少年坐在火堆边,清澈如水的双眼透着疲惫。
夜,很静,初春的空气中带着丝丝凉意。远处断断续续传来刀剑碰击的声音,少年已经见怪不怪。但这次声音似乎持续地更久,由远到近,渐渐清晰。少年叹了口气,起身去掩上刚刚被风吹开的破门。一个黑影飞速闪过,他恍惚了一下,待回过神,惊觉自己正被那黑影拉着满树林逃窜。
“放……放手!”他挣扎,对方却抓得更紧,抓握的力度几乎要把他的手腕捏碎。跌跌撞撞地被拖着跑过又一个路口,他们到达了山顶。
“放手啊!”他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喊到,与此同时,一把明晃晃的大刀闪到他的眼前,少年惊得瞬间安静下来。还没等他做出反应,那个一直抓着他的黑衣人已经一个侧身顺势将他拉入怀中,咣当一声,大刀被一脚踢飞,他那被吓得骤然停跳的心脏一下加快了节奏噗噗狂跳。
少年咽了咽口水,试图掩盖紧张的情绪。眼见杀手的刀剑不断袭来,心悬着,体验那每分每秒与死神周旋的惊心。时间仿佛走得特别慢,眼前的一切似变成了慢动作,不断凌迟着他那并不坚强的心脏。
黑衣人抱着他在杀手的包围中不断反击,一个握长剑的杀手被黑衣人踢中手腕,剑脱手飞了出去,在空中滑翔了半个圆弧,直直插入一棵大树。长剑所经之处的杀手肢离破碎地倒下了,血腥味飘散开来,他一个激灵,想到自己的处境,如果现在死的是自己……
一股凉意从他背脊升起,直窜全身,不管是那群杀手还是黑衣人,他直觉不管落入谁的手中,自己都没有好下场。趁黑衣人专心应付杀手之际,他快速挣开对方的手,拔腿就跑。可是他忘了自己此刻正处在悬崖边上,一只脚已经踩空踏了出去,暗道不好,人已直直掉了下去。
“救命啊!”他大叫……
“姐!快开门!姐!”房门被拍的山响,朱小菲腾得睁开眼,心脏还在扑腾扑腾跳个不停,全身已被汗水湿透,看到熟悉的屋顶,终于平静下来。
“姐,你没事吧?”小乐担忧地在门外问道。
“没事,刚才做恶梦了。”朱小菲擦了擦额头的汗回答道。
“没事就好,娘做了白米粥,你快起来吃哦!”小乐吁了口气,转身离开。
朱小菲掀开被子,穿好衣服,套上鞋袜,走到梳妆台。家里没有镜子,实木的梳妆台上只有一把桃木梳和一些简单的头饰。她拿起梳子仔细打理着头发,然后用一条蓝色的棉质发带松松地扎了一束垂在脑后,其余齐腰的头发则披散下来。她的头发长得很好,乌黑柔顺,整个村大概就属她的头发最好看了。抓起一旁帷帽的戴上,垂下的黑纱刚好遮到胸口,装备完毕,出门。
饭厅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朱小菲跨进门便看到弟弟坐在木凳上吃得正欢,桌上掉了不少米粒,他一把抓起来就往嘴里送。她轻咳一声,入座。小乐迅速把左手边的一大碗白米粥推到她面前,“快吃,等我吃完了,就吃你的!”
小乐最爱白米粥,可她不喜欢,确切的说家里的伙食没有一样是她喜欢的。她拿勺子从大碗里舀了几勺粥到自己的碗里,把其余的推给小乐。
“姐,”小乐看着她,“你病刚好,身子还很虚,要多补补。”
“嗯。”朱小菲低下头吃了一口,自己采药掉下山谷到现在都已经一个多月了,就算当时流了不少血,这一个月也该补回来了。
“爹一大早去打猎了,咱们晚上又可以开荤哦。”小乐还在专心奋战他的白米粥,却已惦记上了晚饭。
“哦。”朱小菲继续埋头吃饭,奈何那黑纱罩着太过碍手碍脚,想取了,却又不能取,压下略微焦躁的心情,问,“昨日先生教你背的诗现在还能背吗?”
“我……”小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去把课本拿出来,不然等下去学堂又要挨罚了。”朱小菲已经吃完了饭,将饭桌随意收拾了一下便开始帮弟弟温习功课。
小乐不喜欢读书,却很佩服没有上过学的姐姐能够自学成才。如果姐姐是男子多好,爹娘就不会逼着自己努力读书考取功名。
“又开小差了是吧!”朱小菲没好气地拍了弟弟的头。
小乐挨了一记,抱头笑道,“姐,你要是天天这样打,我会变笨的!”
“贫嘴!”朱小菲把课本放到小乐面前,“就照着我刚才说的念。”
“可是刚刚没听见,”小乐嘟着嘴,“姐姐能再念一遍不?”
“下不为例!”
“是!”小乐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姐姐摔下山把头摔坏了,忘了很多事,但他更喜欢现在的姐姐。
“小菲!朱小菲!……”洪亮的叫喊在院子里响起,一声紧接着一声,毫无罢休之意。
“哎!来了!”朱小菲应声走出去,首先映入眼睛的是宋迎香头上那朵红艳艳的大牡丹,此时她正提着竹篮子不断朝自己挥手。
“你可出来了,磨磨蹭蹭!”宋迎香走上前,“呐,这是我从街上买的糕点,给你尝尝鲜。”
“谢谢!”朱小菲接过,“我病的这几日你总是来看我,太谢谢你了!”
“客气什么!”宋迎香摆摆手,“倒是你,病了几天,现在还能跟我多聊几句了呢。”
朱小菲脸红了红,她失忆前是有多孤僻,身边的人看她多说了几句话,就像看到母猪上树似的。
“你要好好养病哦,以后还有事要请你帮忙呢。”宋迎香的脸微微一红。
朱小菲点点头,她失忆以来,宋迎香每次来看她都会说些她以前的事情。原来自幼毁容的她,早些年便跟着一代名医周治学医……言谈中,她发现宋迎香这个爱憎分明的女子,对于周治,却是充满了矛盾。
“小菲姑娘,周大夫说你病养得差不多了,叫你明天去药铺报到。”篱笆外站着一身着土灰色麻衣的小厮,看宋迎香站在院子里,匆匆喊了几句,也不管朱小菲有没有听到,便不见了人影。
宋迎香看那一溜烟不见的小厮,愤愤道,“周治这个没人性的,不行,你不能这么忍气吞声,找他理论去!”
“这……”朱小菲正思索着要不要出门,却已被大力的迎香硬拽着拉了出去。
迎香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力大无比,走路生风。朱小菲就这么连滚带爬地被她从村北拖到村南,场面惊天动地,惨不忍睹,最后撞歪周治家的篱笆门,跌跌撞撞地冲入当事人的主屋……
“周治!怎么当师父的!”宋迎香上前一拍桌子,似有大干一场的架势。她的身后则是一直低着头的朱小菲——衣服被篱笆勾破了,膝盖上还有两块泥巴印子,唯一完好的只有头上那顶帷帽。
“此话怎讲?”周大夫好整以暇反问到,宋迎香来闹事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对此他早就习惯了。
“徒弟生病只去看了一次也就算了,人家病没好全你就让她来上工,还有没有人性!”说到这,宋迎香的火气又上来了,“名医怎么了,还不照样把人医死了!你都众叛亲离了,难得有个对你不离不弃的徒弟,想把她也整死吗!”说到最后不忘讥笑一下,以显示内心十分不满。
“老夫很忙,没空理你!”周治显然是被戳到痛处,脸色变得很难看,转身要走。
“你当本姑娘就很闲吗!你这破地方我稀罕来吗!你不给合理的一个交代,我今天就跟你闹到底!”宋迎香一把拉过沉默已久的朱小菲,一脸跋扈的模样。
周治转过身,看着朱小菲问,“你明天能否准时报到?”
朱小菲一怔,虽然周治是用疑问的语气问自己,但她听出对方容不得她拒绝,咬咬唇,她淡定地回答道,“可以。”
“不行啊!”宋迎香急了。
“老夫要去照看药圃了”周治对宋迎香的聒噪失去了耐心,对朱小菲说,“药给你配好了,等下自己去药房取,明天早上到这里报到。”
“嗯,谢谢。”朱小菲道了声谢,目送他离开,然后去前面药房取药。
“不行!朱小菲,你听我说……”宋迎香尾随其后,边走边扯着她的袖子,试图让她改变主意。
“迎香,”朱小菲停了下来,“我已经没事了,谢谢你的关心。我跟着师父那么多年了,他总归是不会害我的。”
“哎,随便你了。你自己注意点,不要太劳累!”宋迎香拿他们师徒没办法。
朱小菲笑笑,明天,明天会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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