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如今的李培安已今非昔比,不知他耍了什么手段,走了什么门子,七搭八搭地竟然在民政厅捞了个科长职位,官虽不大,却有实权,在舒畅女面前就更加耀武扬威起来。
罗宗孝一行一到南京,马上就让阿桃带了些土特产去了李家。一个女佣把她带到舒畅女住的地方。阿桃见舒畅女住在李宅的一个旮旯里,是间朝北的小屋,很是凄凉,再一见人,更觉可怜。阿桃深深地同情她,真的把她当做自己的表姐看待:“表姐!”见舒畅女怔怔地望着自己,阿桃亲热地上前抱住她,“表姐,我来看你来了。”
舒畅女真的把阿桃当真当做了自己的表妹,眼泪汪汪地说:“你们为啥不常来看我呀!我真想你们呐!”进了屋,两人坐到床沿上,亲热地问长问短。说了会儿话,阿桃站了起来,走到窗前向外张望,然后重新坐到舒畅女旁边,对她耳语:“罗宗孝老爷让我来看你。”
“你是?。。。。。。”舒畅女惊讶地望着对方。“我叫阿桃。”说罢,她对她摆摆手,仍压低嗓子说,“老爷让我问你,愿意不愿意逃出去,他会帮你的。”说着从衣袋里摸出一张便条塞进舒畅女手心。舒畅女迅速地把纸条展开,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不要犹豫,离开囚笼,开始新生活。明晨四时,门外有车接。舒畅女看罢,一把把字条贴在胸口,她的心在剧烈地跳动,他来救我了,他没忘掉我!舒畅女激动的双手簌簌发抖,泪水止不住地滚落下来。阿桃怕她哭出声,急忙劝道:“不能哭的,别在他们面前露出马脚。”见舒畅女忍住了悲伤,阿桃又叮问一句:“你愿意走?”“嗯,我愿意。”舒畅女连连点头。
见舒畅女毫不犹豫地点头,阿桃舒心地笑笑:“老爷说,希望你重新开始生活,以后的问题见面再商议。”阿桃把该说的话都交待清楚后,向舒畅女要回了便条,小心翼翼地把它装进衣袋:“老爷让我带回去,他怕弄丢了惹麻烦。”这当然是罗宗孝的仔细之处。
舒畅女的心激动的都快跳出来了,为了掩饰住自己的情绪,为了不在李家人面前露出马脚,她继续和阿桃东拉西扯地聊家常。阿桃便把家乡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
聊了一阵儿,事情已经办妥,阿桃自然轻松许多,看看聊的时间差不多了,她便起身告辞。
送走了阿桃,舒畅女回到自己房里,由于过于激动,过于欣喜,平日焦黄的脸显出些微红润,眼里露出幸福的光芒。她时而想哭,时而想笑,时而还想大声叫喊。她用手蒙住脸,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她实在太激动了。作为一个女人,一个饱尝不幸婚姻的女人,一个深受痛苦折磨的女人,一旦得知自己所钟情的男人并未忘掉自己,敢于冒险救她逃出樊笼的时候,她怎能不激动呢!
翌日拂晓前,一辆人力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李宅对面的巷口上。罗宗孝从黄包车上下来。他很激动又很紧张,借着朦胧的月光和暗浅的街灯,迅速地瞭了眼斜对面那扇黑洞洞的宅门,而后又下意识地朝四周望望。街上空寥阒寂,整个街市笼罩在深深浅浅,明明暗暗的阴影里,像是披上了一层神秘面纱。
离约定时间还有七八分钟。畅女快来了,他心里不时盼望着。他离开巷口,悄无声地向那扇宅门走去。细细地观察那扇门,发现门是紧紧闭着的,再向四周望望,没有见到舒畅女。他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只怀表,凑近街灯看,离约定时间还有六分钟,他把怀表放回衣袋,耐着性子等。忽然耳畔隐约地传来脚步声,渐渐地那快速跑动的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原来是辆黄包车朝这边跑过来。罗宗孝立时一惊,迅速掩入树干背后的阴影里。人力车停在了李宅门前。从车上歪歪斜斜走下一个男人。罗宗孝看清此人正是李培安。只见他把门拍得山响,嘴里还不停的骂骂咧咧。罗宗孝捏紧了拳头,心里也在骂:畜生!畅女怎么落到了你的手里!继而他的心猛然一跳:糟糕!畅女可别碰到这个畜生!
舒畅女一夜未眠,早早地,她就把一个包袱准备好背在肩上。由于紧张,她出了一身冷汗,然而,她全然不顾,一心等待着那一时刻的到来,等待着跟罗宗孝而去。她下了决心:下半辈子不管是祸是福!她全不在乎。
时间到了,她悄悄把屋门拉开一条缝,侧耳静听。外面无声无息,一片死寂,她稍稍定定神,把门开大些,探出半个身子,警觉的目光掠过庭院里的角角落落,没有异样。“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她轻声念道。当她刚要把脚迈出门槛,便听到“啪啪啪”的击门声。舒畅女吓了一跳,一定是那死鬼回来了。她的身体掠过一阵寒战。她赶忙缩回身子,把门轻轻合上。一颗心在“咚咚”地跳。慌乱中把包袱藏在床底下,然后急忙上床假寐。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她怕有人闯进她的屋里来。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支塄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一直听到脚步声消失,她仍不敢动一下。
见李培安进了门。罗宗孝真替舒畅女捏了把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分分秒秒竟然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左等右等不见舒畅女出来,他焦躁地用掌击拍着树干,手掌被击得生痛。是否畅女的行动被发现?是否她正被拷问?罗宗孝越想越担心,他真害怕自己的计划非但救不了畅女,反而害了她!果真那样,可怎么办?
时间过得真慢,罗宗孝三分钟一看表,两分钟一看表,望眼欲穿地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宅门。他盼着那扇门快些打开,又怕那扇门忽啦洞开,他无法预料,等待着他的是祸是福?这一刻他真有心飞进那扇被黑暗闭锁的宅院,把他心爱的女人背出来。然而,他必须沉住气,耐心等下去。
东方微微露出鱼肚白,黎明即将来临。就在这一刻,他听到了“吱----吱----”的音响。从那慢悠悠的响声中判断,开门人的动作极谨慎小心,他看到了一个单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畅女!他的心一阵狂喜,随之跳将过去。
舒畅女急切地迈过门槛,返身想去关那扇门,她还来不及回转身去,便被一双大手抱住。她吓得几乎叫出声来。“不要怕,是我。”一股透着男人气息的热浪扑到她的脸上。顿时,她浑身变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一句温柔亲切的语言,使她心神荡漾。是宗孝!是他!舒畅女顾不上看清对方的脸,一下歪在他的怀里。罗宗孝不便与她多说什么,连扶带拖地把她领到人力车前,他把她扶上车,自己坐在她的旁边。车夫等他们坐稳后,拉起车,大步跑了起来。
也许舒畅女仍惊魂未定,她感到每一个毫毛孔都在往外冒凉气,她的牙齿不受控制地“得得”地相互碰击,浑身瑟瑟发抖。“怎么,生病啦?”罗宗孝伸手去拭她的额头。“我是----怕呀!”说着,扭头向身后张望。好可怜的人呵!她被吓破了胆!罗宗孝望着舒畅女,心头一热,握住了她的手:“不要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话虽这么说,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怕呢!他在为自己的冒险行为捏着把汗呢!
舒畅女无力地靠在罗宗孝肩头,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感到很幸福。她多么爱他呀!时隔这么多年终于又回到他身旁。如果永远和他在一起该多好啊!“你还冷么?”罗宗孝对她耳语。“已经好多啦。”舒畅女扬起脸,对他微微一笑,“我要是能永远离开他就好了。”“会的,你现在正一步步地远离他。”“我们到哪里去?”“回苏州。”罗宗孝平静地回答。“把我带到你家去?”舒畅女不安起来。她疑惑地望着罗宗孝,“文秀淑知道你来接我?”“我没跟她说。我已经在荷花巷租了房子,由阿桃陪你住,”罗宗孝轻轻地拍拍舒畅女的手,“你先住在那里安心调养,等身体好了以后,我们再作打算。”“唔。”畅女点点头,用感激不尽的目光凝视着罗宗孝,“我真不知道怎样谢你才好,我真的不----不知道。”舒畅女的声音沙哑了。
“责无旁贷,责无旁贷!”罗宗孝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他们如果知道我彻底地和他们断绝往来,一定会到处找我,李培安一定会暴跳如雷,一定不会放过我,而且还会怀疑到你身上。会连累你的。”“不要再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你已经受了这么多年苦,我觉得对不起你呀!”停顿片刻又说,“我怎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你被人家折磨死?”罗宗孝愤愤说罢,又重重叹了口气,“我应该早点帮你就好了,都怪我胆小窝囊。”“不能怪你,我从来就没怪过你,怪就怪我命不好。。。。。。”说着,舒畅女垂下了头。“老爷,火车站快到了。”车夫的脚步慢了下来,扭头对罗宗孝说。“嗯”罗宗孝的思绪从悲苦中脱离出来,他欠了欠身子,语气变得轻松起来:“阿明,你停一停,歇口气。”阿明把车停靠在马路沿边。撩起衣襟檫着汗,他咧开嘴对舒畅女笑笑。“是你呀!阿明!”看到车夫竟然是阿明舒畅女吃惊地张大眼睛,“谢谢你呵!”她开心地对阿明笑着,“一路上竟然没有看出来。”“畅女,这是两张火车票,”罗宗孝打断她的话,又说,“是你和阿桃的,你拿着,”停顿一下又说,“我和你们是同一车厢,如有什么事,可以互相照应,”想了想又说,“阿明还要晚走一步,有事情要办。”罗宗孝看看怀表对阿明吩咐:“走吧,时间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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