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千兮原以为就此可以脱离灾难,却不知灾难如一张巨网,早已计算好时辰等着他到来。
脚下的冰块似小船在千里江河上乘风破浪,原以为将追杀的黑衣人抛诸了脑后,却不曾想天际突然乌云滚滚,墨似的烟雾瞬间席卷了他所布下的幻境,从不知道九尾灵狐造出的幻境还能够被他人主宰内里的天地,彼时的白千兮无比惊愕,望着漫天的黑雾瞳孔收缩。
脚踏毕方鸟的黑衣人自黑雾中现出一双冷洌的双眼,目光中满是杀意,滔滔江水被杀气重重的天象惑乱,愈发的汹涌澎湃,似要淹没天地。
黑雾以闪电的速度覆盖了三人的视野,白千兮在黑雾笼罩的前一刻勉力唤出了仙障护体,岂料这些黑雾竟有吞噬万物的能力,它的本源仙障很快被吞噬干净,而他则被黑雾缠绕,四肢百骸传来剧烈的痛楚时,蓦然想起这些拥有毁天灭地力量的黑雾放眼九洲八荒,唯魔界帝主厉桀一人拥有,可他与魔界素来没有恩怨,却是为何能得魔尊青睐委实费疑。
幻境消失,黑雾散尽的时候,白幸儿独自躺在芜荒城外无量山的半山腰处,细雨如丝,淋的她一阵茫然四顾,待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时,急忙爬起来四下打量。四周并没有人迹,白家二人也不知怎样了,她心中焦虑,便沿着山路寻找起来。
天色早已黑透,想已是夜半时分,她爬上白家的马车时,大约只是傍晚,一番折腾后竟已这样晚了。
越往前行便越觉阴风阵阵,加之不时传来的狼嚎声令幸儿下意识缩紧了身子,她明亮的眼睛四处看了看,不敢再往前走。正犹豫着要不要等天明再入山时,却听得前方传来激烈的打斗杀伐之声,想到今日一直在逃命,她的头皮顿时有些发麻,正想不管不顾时,忽听一声熟悉的惨叫,那声音像极了今日带她逃命的白公子,双腿不听使唤的往前走去。
跨过一个山头,便见方才追杀他们的黑衣人悬于半空,居高临下看着躺在地面杂草中的人,那人虽一袭白衣格外醒目,此刻却昏迷不醒,他的衣服早已被鲜血渲染出一朵朵的花形,如那忘川河边开满的蔓珠沙华,刺目惊心。
白幸儿急忙躲到一块大石后面,伸手捂住了嘴,唯恐气息外泄令黑衣人察觉。
幸而黑衣人的目光全落在了奄奄一息的白千兮身上,目光微转间,并指如刀,落下四道快如闪电的黑光,却见黑光过处,白千兮的手筋、脚筋尽数断裂,即便在昏迷之中,他也痛的全身抽搐,在风雨中颤抖不止。
白幸儿亲眼目睹,只觉感同身受,这黑衣人竟是不想要他的命,只是要把他弄成一个手残脚残的狐狸,令他生不如死。
前方传来黑衣人狂妄的笑声,一声哨响,毕方鸟自远处而来,驮着他倾刻远去。
待那黑衣人走了许久,白幸儿才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垂目见他四肢下的红土被鲜血染成了四条清晰的痕迹,胸口因被剑气划开,竟露出森然一个血洞,血肉模糊之中,依稀可见心房跳动的极其缓慢,仿似随时都会停止,眼泪瞬间模糊了视野。
咬牙将白千兮搀于肩头,她拖着他一步步往深山中走去。
她也不知行了多久,感觉细密的雨丝已将她的发丝全部染湿时才看见前面有个山洞,一人多高的野草和山壁上垂下的野藤将洞口覆盖的很深,若非她有异于常人的感知能力,大约也发现不了此处。
长吁一口气,她拼着最后的力气将白千兮拖进了山洞,寻了处干燥的地方让他躺下,又忙进忙出的去捡干柴点火。
好不容易燃起火堆,并撕下身上的布条为他绑好四肢的伤口止血后,她有些虚脱的倒在地上,目光正好对上白千兮安静的脸庞。他的肤色很白,堪比女子的凝脂,只是他的脸上没有血色,看起来比正常人更苍白三分,他的眼睫十分细密,垂洒在眼敛上如一道扇影,幸儿想象着他睁开眼的样子,幽深如潭的双眸中一片温和,他其实并不如外表看起来的冷,虽然他待人有些冷淡和疏离,可那似乎只是他天生的贵气将外人阻挡于十步之外,而非他本意如此。
幸儿叹了口气,想着这么个谪仙似的男儿若是就此去了,倒也是人间一大憾事。只好爬起身子,疲惫不堪的出去寻找解除离魂草毒性的草药。
天色微微亮时,幸儿终于找到了续魂草,此草虽可解离魂草的毒性却也有些副作用,她的记忆中似乎记载着此药一旦服用,他日可能引发患者的暗疾,却极为凶猛。也不知这位白公子身上有没有暗疾呢?她这般想着,却还是将药用木棍捣烂,强掰开他的嘴喂了进去。
疲倦使幸儿很快睡了过去,待她醒来时才发觉有人正看着她,她睁开眼睛,瞳孔中落入白千兮的目光,只是那目光中毫无生气,空洞而乏力。
幸儿心中一紧,迅速爬了起来,她一边去探视他的脉搏一边问,“你有没有觉得哪里痛?或者还有没有头晕目眩?”
脉象虽然急迫如密雨却并无性命之忧,幸儿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他并未回答自己,于是好奇的去看他,他虽然睁着眼睛却似没有半点生气,他的神情中并无愤怒或者痛楚,却也并无对生命的渴望,这样平静到极致的面容及目光忽令幸儿心慌无比,她抓住他温厚的手掌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不会让你残废。”
白千兮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就在幸儿以为他从此不会再开口时,嘶哑的声音响起,“你为何会医术?”
“我们做奴隶的时候,经常会生病受伤,没有人给我们请大夫,只能自己去寻草药,时日一长便晓得那些草药的作用了。”幸儿挠了挠头发,轻轻放下他的手,“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出去给你找些草药治伤。”
见她飞快的奔出了山洞,白千兮才徐徐收回目光,因四肢失去知觉,他除了平躺以外什么也做不了,只是想到如今自己的处境,白熙的生死未卜,暗中欲置他于死地的凶手,却是怎么也无法入睡,于是费力的挪动右臂,在一次次的失败过后,终于将藏在金边腰带中的一枚袖珍紫玉哨子掏了出来,又出了一身的热汗才将玉哨移至唇边,呼的吹响。
只是如此简单的动作,他却足足做了一日,且浑身被热汗湿透了几遍,累得近乎虚脱,只是他吹的声音那般微弱,实在不知道能否引来紫貂。
闭上眼睛浅息片刻,当他听到奇异的声音时欣喜的侧头去看,洞口处果然如闪电般窜来一只幼小的紫貂,它全身毛发光滑,乍一看去宛若一道紫影闪烁。
停在主人身边时,紫貂大约感受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它试探的伸出前爪去抚他的脸庞,白千兮任由它如此亲昵的抚摸自己,略带一丝笑意的说,“紫衣,我可是打扰你修行了?”
紫貂慌忙摇头,黝黑的眼睛闪着怜悯的光。
“不必为我难过,我命中应有此劫。”白千兮想起八岁时掌天界神仙命格的司命星君淳方说过的话,有些自嘲的笑起来,“淳方曾预言,我两千五百岁时会有大劫,熬得过就生,熬不过就死,我只是不信这些,总以为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紫衣,你帮我去一趟赤水,这里离赤水较近,你去寻守护赤水的玄川仙君,告诉他我如今的境况,切记除了他之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遇难之事。”他用力抬起手指,示意紫貂将他大拇指上戴的血玉指环解下带去赤水做为信物,紫貂会意,摘下血玉指环紧紧握在爪心,依依不舍又看了他两眼才如飞而去。
待紫貂走远,白千兮疲惫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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