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湖心亭,就是建造在御湖中心的一个精美的凉亭。我与堂姐来到御湖边,穿过抄手游廊,来到亭中坐下,珮歆为我铺上了一个厚厚的墨狐皮坐垫以免着凉。
才坐下,堂姐就看着我淡笑道:“怡宁,我怎么见你心事重重的?”
我见堂姐看出来了,便直奔主题:“姐姐你也发现了?”
堂姐笑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带你来湖心亭?”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便道:“为何?”
堂姐笑道:“你这一路上不就一直在想武妃为何没对你下手吗?”
我问道:“姐姐知道为何?”
堂姐笑道道:“如果你是她,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害人吗?”
我恍然大悟:“姐姐你是说,她会在我们回宫的路上对我下手?”
堂姐笑而不语,这时,堂姐身边的萍儿领着一群宫女走了过来,堂姐笑道:“瞧,这不就来了?”萍儿一进入亭中,堂姐就问她:“如何?”
萍儿道:“娘娘真是料事如神!我们领着轿撵往延禧宫走,佩儿打着宫灯走在前面,奴婢和诗婷姑娘坐在娘娘和宁贵人的轿撵上,奴婢按娘娘吩咐将那宫灯点得暗些。谁知刚走到长春宫附近,就不知从哪冒出一群猫,还不偏不倚地就撞向后面宁贵人的步撵,诗婷姑娘当即就从步撵上掉了下来,还好摔得不重!若当时上面坐的是宁贵人,龙胎是铁定保不住了!”
我闻言一惊,原来武妃留了这么一手,我忙起身拉住诗婷的手问道:“怎么样?疼吗?”
诗婷道:“小主,奴婢虽然疼,但是高兴。倘若今日那轿撵上坐的不是奴婢是小主,奴婢真不敢想!”
我拍了拍她的手道:“让你受惊了!”
堂姐起身道:“怡宁,那咱们回宫吧!”
我点了点头,跟着堂姐向延禧宫走去。
回宫后,我问了堂姐是如何想到这一层的,堂姐嫣然一笑道:“还不是她自投罗网?”
原来,武妃派小宫女若昕在晚宴中宫女去取点心的时候私下找过萍儿,还向萍儿打听堂姐与我的行踪,得知堂姐与我将在宫宴结束后乘轿撵回延禧宫后,立刻去向武妃禀告。可是萍儿曾经偶然看到若昕和武妃在一起,聪明的她立刻想到武妃有可能借此害我和堂姐,于是将此事告诉堂姐,堂姐一听就觉得不对,于是定下这条计策。
堂姐呷了一口茶道:“武妃也算是有脑子的,竟指使长春宫的宫女放猫。”
长春宫是熹贵太妃的寝宫,熹贵太妃去世后,由于瑞王每次进宫都有住在长春宫,所以从前的一干下人都还在长春宫服侍,只是这若昕为何会为武妃所用,倒是令人起疑。
我有些疑惑地问堂姐:“姐姐的意思是?”
堂姐淡然一笑道:“你且说说宫宴上,皇上为何突然对武妃态度转变?”
我脱口而出:“因为瑞王说我……”
“嘘!”堂姐打断了我的话道,“你知道就好,不必点破!”
我点了点头,堂姐笑道:“当年皇上被立为太子,我封玉妃,本来太后要皇上封自己的侄女武氏为太子妃,但皇上执意要封狄阁老的侄女为太子妃,虽然人已失踪,但在皇上的心中,她永远是唯一的妻子。加上当时李唐对武氏的忌惮,朝中有能力辅佐的首先是祖父和狄阁老,所以,连先帝也赞成立狄阁老的侄女,太后只好作罢。武氏做不成太子妃,十分不服,加上她从前就与太子妃有恩怨,就处处找机会诋毁太子妃,皇上多番容忍,她却变本加厉,若不是有太后撑腰,皇上早就一纸休书休了她了!”
我暗笑:看来武妃今日是老毛病犯了,怪不得要千方百计地暗害我的孩子。既如此,那也别怪我容不下你了!
这时,佩儿进来对堂姐说:“娘娘,查到了,宁贵人的步撵上涂抹了猫最喜欢的一种香料,所以那些猫才会扑向宁贵人的步撵!”
听到这话,我握着茶杯的手渐渐加重了力道。
堂姐似乎看出了我的反应,便道:“是什么香料?”
佩儿道:“是波斯进贡的苏合香,为了掩人耳目,那些香料都是和松香搀在一起的,所以很难察觉。那种香料每年进贡得很少,正四品妃位以下的嫔妃是不允许使用的,而且娘娘不喜欢香料,所以宫里只有永和宫和太后宫里有。”
“果然,苏合香和松香搀在一起,与步辇上的漆料气味相似!也算她看得起咱们!”堂姐的语气重略带轻蔑地说道:“难道太后会害自己的嫡亲皇孙?”
谁都知道,太后是一心向佛的,平日里见到一只受伤的鸟儿都要命人救治,如此慈悲心肠,怎么可能害龙裔?
如此一来,那幕后之人是谁,就已经很明白了。
“而且……”佩儿有些嗫喏。
堂姐道:“你只管说便是!”
佩儿这才支支吾吾道:“而且那苏合香对孕妇不宜,其堕胎的效果比麝香还厉害!”
我险些将茶杯捏碎,武元敏,若不能亲手手刃你,我狄如燕便是对不住我这几年的隐姓埋名了!
虽然恨之入骨,但我又不禁有些怀疑。就算武妃想害我,也得看看我的家族。她虽然是太后的亲眷,却也没本事也没胆子公然和慕容氏作对,还牵扯上了瑞王,难道这其中还有其他的原因?
堂姐玉手握住茶杯盖“啪”地一扣道:“要尽快将此事禀告皇上!还要派人通知家里,敢和慕容氏作对,她活腻了!”
我拉了拉堂姐的胳膊,将殿里的下人都遣了出去道:“姐姐可别冲动!武妃娘娘的后台是太后。”
堂姐道:“是太后又如何?你觉得太后会纵容她残害皇嗣吗?慕容氏族中祖父是镇国公,父亲是护国公,叔父是辅国公,你母亲又是契丹国长公主,你哥哥安熙大将军手握兵权。如此家世,还要怕她一个武妃吗?”
我笑道:“慕容氏是朝野上下最为忌惮的氏族,前朝三个国公、一个将领,后宫两个宠妃,又是契丹国的外戚。虽然家世显赫,可一直以来都以忠孝为家训,子孙虽富贵却从未忘本,因此才能屹立五朝而不倒。慕容氏家大业大,岂能因为怡宁一人而闹得家宅不宁,甚至惊动舅舅那边,弄得天下打乱?没的叫外头以为咱们慕容氏教出的女儿都这般嚣张,仗着家族势力在宫里恣意使气,到时候,不是损了姐姐和我的名誉?还有,文月也马上十五了,那些求亲的王公贵族,都要把伯父府上的门槛踏破了,若是在这个时候出了事,耽误了文月的姻缘,那怡宁岂非内负亲族,外祸天下?”
听着我的分析,堂姐的脸色稍稍缓和,徐徐道:“你分析得对,可皇上还是要告诉的。不过你毕竟没伤着,皇上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毕竟太后和慕容氏族两边都不能得罪,白白让皇上为难。”
我道:“姐姐的意思是……?”
堂姐点头,缓缓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道:“而今证据确凿,我们便将计就计。萍儿,你马上命人在步撵上铺上一层衬油布猩猩毡。”
我立刻明白了堂姐的意思,笑道:“我记得祖父常说,姐姐性子沉静,入宫后定会处处吃亏,看来也不是这样啊!”
堂姐道:“从前我是性子沉静,但自从……罢了,眼下不到亥时,皇上应该还在养心殿批折子。”说到这儿,堂姐向我使了个眼色,我立刻会意,便起身道:“那姐姐好好休息,怡宁先走了!”
说罢,起身正准备出门,堂姐一把抓住我的手道:“怡宁,我只想让你知道真正的后宫究竟是什么样的!”
我握住堂姐的手道:“怡宁明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堂姐笑道:“你能明白就好!”说完,就送我道殿门口。
回到我的寝殿,我将珮歆锦墨等人都遣了出去,换上了一件红色的里衣。坐在铜镜前,卸下满头珠翠,将发髻盘成双螺,留下两缕垂在胸前,无任何点缀,只是一头黑发。
梳完妆后,我拿了一本《诗经》,坐在寝殿的桌前读着。
“如今已是秋天,怎还穿的这般单薄?”
这声音深沉且富有磁性。我抬起头,见他正一脸温润地看着我,宫宴上的正装已经换成了一套常服,头顶的金冠上一颗夜明珠在灯光较暗的殿中熠熠生辉。
我忙放下书起身行礼,他却将我一把扶住道:“你有着身孕,就不必多礼了!”
我道:“谢皇上!”
他在我对面坐下,我便将锦墨唤了进来,上了他最爱的普洱和金乳酥。他看着我,眉宇间尽是担忧,难道他知道了今晚的事?
我放松神情,故作无事道:“皇上干嘛这样看着臣妾?”
他紧蹙地眉头仍未舒展,一把拉住我的手道:“你还要隐瞒吗?朕都知道了!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放猫冲撞你的步撵!”
我垂下眸:“皇上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他着急地看着我道:“这宫里什么事朕不知道?那步撵那么高,你若是摔下来伤着了,朕必定斩了那幕后之人!”
我笑着将一块金乳酥递到他面前:“皇上别生气了,臣妾这不是没伤着吗?”
他接过糕点道:“朕不管,朕一定要查,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胆,连朕的人都敢动!”
我起身行了个全礼道:“若皇上执意要查,请先赐臣妾一壶红花!”
他闻言一惊,立刻起身将我扶起道:“怡宁,你这是做什么?”
我道:“皇上若是只因有人意欲伤害臣妾弄得阖宫不宁,臣妾情愿不要这腹中龙胎!”
“不许胡说!”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怡宁,你这是何苦?且不说朕心疼你,就算朕不宠你,难道你要外头说堂堂辅国公府的嫡女,在宫里被人意欲伤害,而朕,作为你的夫君,作为一国之君,竟然对此不闻不问,这这像话吗?”
我眼中噙满了泪水道:“那皇上就想臣妾被人说成是仗着家族势力在宫里恣意胡为的女子吗?那样的话,臣妾不仅会在宫中为六宫侧目,还会影响到家族的名誉,皇上,臣妾不想这样,求皇上不要让臣妾为难!”
他绕过桌子走了过来,静静地看着我,突然,一把把我搂入怀中,俯身吻住了我。我愣了一下,既而双手环住他的脖颈。他将我打横抱起,向寝殿走去。
将我放在床上后,他起身放下罗帐,俯下身一边吻着一边轻轻地褪下我的衣服。这吻,带着霸道和宠爱。不知吻了多久,他轻抚着我的脸颊:“既然你自己不欲追究,那朕便依你。只是,若还有下次,你也就不必为那害你之人求情了,朕就是被人说成是昏君也要重惩,竟敢动朕的人,他活腻了!”
我道:“谢皇上!”
他将我搂在怀中,俯下身看着我,手在我的脸颊与脖颈间摩挲,一会儿,大掌轻轻覆上我的小腹,眼中满是宠溺:“怡宁,你说,咱们的孩子是像你多一点,还是像朕多一点?”
我红着脸,将头偏向一旁:“臣妾……臣妾不知道。”
他似乎被我的害羞逗笑了,道:“朕的怡宁害羞起来,真叫朕爱不释手!”说完,俯身吻住了我。感受着他的爱,我心底涌过一丝暖流。我爱的元芳,果然一如从前,即使如今君临天下,也还是那样的重情重义,有这样的夫君,不管是于狄如燕,还是于慕容怡宁,都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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