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口是心非的人很多,说快乐的人其实不快乐。]
01
我终于看见方洛南她后妈的厉害。可那是在方洛南的爸爸去世那一天。
祈水有一处水库,那水库很不干净,李晓的妈妈曾叮嘱我们不要靠近那里,说是那里已经死了许多人。七月连绵的雨季,一场雨下了好几天都不见停。方洛南的爸爸不知着了什么疯,一大早就说要去水库抓鱼,结果抓了半天都没有回家,方洛南的后妈就出去找。结果找出一具尸体。方洛南的爸爸走了。
那一天方洛南没有哭。整个祈水的人都去帮忙丧礼的事情,方洛南的后妈蹲在门口的泥地里,放声嚎啕大哭,用尽全部的力气,那般撕心裂肺,歇斯底里。下过雨的泥地积了水,她那么爱漂亮的一个人,却不管不顾,我想她对方洛南的爸爸或许是真心的,又或许她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已。那天的情况很惨烈,因为方洛南没哭,因为方洛南说她爸爸对她不好走了也没什么关系,所以方洛南被她后妈打了,打的很重。那个时候的我们其实对死亡的定义还不怎么清晰,只知道死掉的人再也看不到了,去了一个叫做天堂的漂亮的地方。葬礼结束以后,去帮忙的人都留下用餐。而瘸子沈也有去,喝了酒就闹起来。他似乎跟方洛南的爸爸有点交情和过节,指着方洛南爸爸的遗像又是骂又是哭,后来沈萧何来接他。
我站在李远山的身后,越过那么多人的臂膀和头颅,像是越过了万水千山,看见他如那个时候一样,神色冷淡。他扶着瘸子沈朝回家的路走,方洛南的后妈就在后面诅咒,诅咒瘸子沈不得好死,她说是瘸子沈害死了她的丈夫。听周围人说起,我才知道方洛南的爸爸死之前一夜没回家,在瘸子沈的院子里和瘸子沈大吵了一架。方洛南爸爸的死成了一道横在祈水大部分人心里的口。方洛南变了,具体变了什么,我们看不出来。她说她挺开心的,从此以后她后妈再打她,她还手也不会有人管了。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口是心非的人,说快乐的那一个其实很不快乐。
九月初我们都回了学校。三年级了,我们几个依旧坐在一起。随着年纪越发增大,除了苏小北和我以外,周木鱼方洛南陈悦和李晓都越来越不让人省心。她们开始不做作业,不愿意安分听讲,为此郭飞飞家访了好几次,可效果依然不怎么理想。这一天三年级第一次考试,我和苏小北都准备好了迎战。由李晓带头,最终周木鱼她们都交了白卷。我的性子变得很奇怪,我不爱出去了,不爱和一大堆的人玩,有时候苏小北陪在我身边我都不大乐意。后来有一次我决心跟李远山学习看各种各样的书,一看就是一整天,我爱上了书上描绘的,一种叫做吉他的东西。那个时候我已经十岁。可在大人眼里,十岁的小孩子想做的事情不会超过十天,十岁小孩子想要的东西不可以太贵。我想要一把吉他,我想要学弹吉他这样的话都被李晓的妈妈无情驳回了。再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开始,我总爱跑到巷口的小卖部看电视,有时花五毛钱买一根冰棍,才敢心安理得的叫老板按有乐器演戏的那个台。我觉得我几经走火入魔,而恰巧被苏小北碰见。十岁的苏小北比起刚来祈水那会儿黑了一点,高了很多也瘦了很多。他依旧那么好看,见我手里的冰棍,眉头一皱就过来拉我。事实上我不爱吃冰棍也不可以吃冰棍,苏小北似乎是生气了,一路上拉着我就只是走,连一句话也不说。之后几天,他借李远山的电话打了一次长途电话,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又过几天的时间,他把一把吉他捧到我手里,笑着说若生,等你学好了吉他,就只弹给我听。我忽而想起第一天来祈水,晚上他送我一只狐狸公仔的时候说了一句若生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那时候他的眉眼清亮,几乎好看过我所有记忆里的美好东西。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我笑了。
也许真如多年以后陈悦说的那样,苏小北对我太好,而我过分自私了一点。
我没有问他那把吉他怎么来的,他也没有告诉我是他用所有的攒下来的零花钱,然后求他妈妈添一些,从大城市买的。
“苏小北,我一定会在学好的时候只弹给你一个人听”。这是那时候我给苏小北的承诺。
02
与陈悦闹了一次别扭是在得到吉他之后的第三天。那一天她过来家里找我们,说她妈妈做了好吃的番薯汤要请我们一起去吃。苏小北是个很厉害的人,他不会弹吉他,可是他拿吉他的姿势很好看,用方洛南的话来说就是很专业。陈悦看见了非要苏小北也教她怎么拿,那会儿苏小北所认定的格言是今日事今日毕,他有着一根筋的坏习惯。觉得没到时间就不可以半途而废去教她。所以他拒绝了,陈悦觉得委屈。她也许想她过来喊我们吃东西是好意,苏小北却不肯教她。可她的委屈没有发到苏小北身上,她只叫我和她出去一趟。我实在没办法就跟着她走。一直又走到那一次我摔破头遇见沈萧何的那棵树下面。应是夏天枝繁叶茂,大榕树似乎又长大了很多,那些叶子上反着光将陈悦那身碎花裙子晃得极其好看。不知是不是后遗症在作祟,我扬起下巴往树里面看。和那个时候一样的是那个树顶依旧很远,有风吹过,沙沙沙的声音伴随着蝉叫扰人心神。可是我却又看见了沈萧何。他又坐在那个地方,仿佛一个故事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远点,岁月远去了而某人依旧俊秀如斯。与初次见到所不一样的是。他穿着白色干净的小衬衫,脸上挂着不属于他那个年纪的嘲弄的笑。陈悦在叫我,等我的视线从沈萧何身上移开时,她竟哭了,边哭边说我过分。
“小悦,对不起,这样吧我回去教你好不好?”
我想去拉她她却躲开了。而她那一躲开碰到一根树干,树干倒下来,我再去拉她时没注意被绊倒。手心磨破了皮,火辣辣的疼着。而陈悦已经跑远。
“白痴。”
沈萧何从树上跳下来,眯着眼睛看我并且蹦出两个让我咬牙切齿的词语。我想他那个人实在可恶死了,所以在他好心掏出一张纸巾给我时,我没有接住,而是转了个方向回家。
经过那一次之后,我又很久没有见到沈萧何。只偶尔听到街坊邻居说他爸爸没有酒钱去盗窃,醉了就到外面到处撒野,被警察局的人抓过几次进去。说他因为没有交齐学费几次被学校里的老师讨债,不喜欢学习,天天往隔壁村跑,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打游戏上瘾了。
“你们说沈萧何是不是怪可怜的?”
方洛南握着发疼的鼻子发表了意见。我们躲在周木鱼家的阁楼里。傍晚时分天色有些暗了。而方洛南在说沈萧何跟了个坏爸爸之前的半个钟头前,她刚被她后妈揍过。陈悦是无力吐槽她了,于是专心致志的看电视。周木鱼阁楼里的那个旧电视是她奶奶从朋友家家里那回来的。电视虽然小,偶尔还会出现雪花,却从此代替了小卖部那一个,陪我度过了很长一段的岁月。自从上了五年级以后,几乎整个祈水的小孩都知道了一部日本动漫火影忍者。每天周一到周五傍晚五点钟播放,也成了我们的最爱。
在听了方洛南的话以后,李晓突然起身穿好鞋就跑了出去。我从阁楼那个小窗户看她顺着一条弯曲的小路一直跑。接近八月的季节,桃花开了一片,李晓的身影最后就是消失在那十里桃花里。十一岁的我,终于从看书中升级为写书,那十里桃花无非给了我一个灵感。
只是我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心酸。
念叨念叨着,陈悦就问到瘸子沈和方洛南的爸爸是不是朋友。人死得久了,或许存在在活着的人脑里,或者随着尸骨一起风化。方洛南却明显在陈悦问出来以后恍惚了一下。
她还小,我们也还小,于是都没有把那极小的反应当回事儿,到了我们都彼此踏入社会,有了各自艰辛又舒服的生活,看尽了世间部分苍凉之后,她才告诉我其实她很想她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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