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沈萧何是在那棵老树底下。那时十月清冷的天,太阳穿过凉凉的树叶,落到我们身上时也是凉凉的。我怕冷,便嚷嚷着要回去。可回去方洛南就得继续洗衣服,她不愿意所以死了也不愿我一个人丢下她就走。我无可奈何,在心里把她当做一头猪坏坏踩了好几脚。而正好道上有说心术不正者会得到报应。我不知道我那无伤大雅的幻想竟就与心术不正挨了边,一个后退踩到石头上,整个人往后仰,摔了个严严实实。后脑勺似乎撞到那块石头上,然而我没有喊他痛。因为我看见老树粗壮的枝体挂着长长的胡须,像是巨人的臂膀,八岁的沈萧何便是蜷缩在那上面。他微微垂下头来,两只眼睛刚好与我的目光相撞。当然,彼时大家年纪都还小,自然不懂得四目相对含情脉脉这档子话。只是后来我回忆起来。记得满树绿色的叶子似乎成了一个高高的屋顶,缝隙太小太细密,那上面的天和云就被分割得很漂亮,风起就蠢蠢欲动,一闪又一闪。沈萧何的身影也就随着那些细碎的光漂亮得不像话。他确实是我见过的孩子中,比苏小北还要好看的一个。原本我以为苏小北已经是最好看的了。却不及他的眉目如画,肌肤如玉。再后来上了初中在一篇文章里我学到两个叫做“面若女子”“倾城倾国的”词语,思衬着用沈萧何上竟是贴切得不得了。
方洛南跑去叫大人说李若生摔出血来了。李远山匆匆赶到时我的意识已经涣散了大半,摸了摸后面的脑袋才发现真的流血了。而那个叫做沈萧何的孩子没有好心的问我要不要紧,他只在方洛南跑开去叫大人的时候从树上下来。他是滑着下来的,扯得一边的树枝摇摇晃晃,最后落下几片黄色的叶子,刚好掉到我的脸上,仿佛画出了一道时光。他留下一句白痴之后潇洒的离开,像是李远山书房里那本金庸小说里的杨过一样,颇有几分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味道。
但是我只好奇,为什么他的手上有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方洛南有没有发现他在树上。
01
我这一摔流了不少的血,不能和李晓的妈妈去拜神了。李晓使劲抱着我的胳膊,怕我就那样翘了辫子再也醒不来,于是吓得哭了好久。后来还是小大人苏小北给她解释了我不会那么快死的事实,她才放心的又和陈悦蹦蹦跳跳地出去玩儿。那期间为了有个更好的借口摆脱她后妈的强制,方洛南一直赖在我家不走,年纪小小的就信口开河美名其曰我需要同龄人的照顾。却不知方洛南在那个时候就会花言巧语,天花乱坠。我不得不深表佩服。苏小北这样的角色自然也都不要脸的留在我身边,周木鱼挨着他呼呼大睡时陈悦和李晓刚好从外面回来。不知李晓是不是欺负了陈悦,陈悦不开心的走了。
后来我的伤已无大碍,十二月走了一半多,天空忽然下起了毛毛雪,新年来了却也更冷了。李晓一大早就拖着我和苏小北起床,说是李远山要去镇上置办年货,我们要去帮忙拿东西。度博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了一辆相当漂亮的车子。像个小房子一样,度博的儿子度雨康早已在那车子上面,笑着对我们招手。那也是苏小北第一次遇见度雨康,他们俩似乎很谈得来。再后来一路上,都有说有笑的直到把年货买齐。我不曾知道镇上那么热闹,人山人海,有许多店铺门前都挂了红灯笼贴了对联,见天时还早,李远山就带领着我们去吃了大排档。也不知是不是交情好了出个门也能撞到一起,陈悦一家,方洛南一家和周木鱼跟她奶奶也在那家大排档吃东西。方洛南的那个后妈如方洛南描述的那样,细腰细腿的,长得像个妖怪,但在祈水也是数一数二的算是漂亮的女人。她一个劲的给李远山倒茶,方洛南的爸爸不大高兴,我也不高兴,自此我和方洛南一样十分讨厌她。大年三十那天,我没想到又一次遇见沈萧何。新年新气象,大街小巷都充刺着一股喜气。家家户户贴对联挂灯笼,鞭炮声一阵一阵的,极为好听。苏小北的父母又来了,穿着好看的衣服。拜完祖宗就可以回家吃团圆饭。李远山叫我去巷子口的小卖部买几瓶饮料回来。那时候的雪碧和可乐畅销得可以,我便选了几瓶大的几罐小的,从小卖部出来刚好看见他。
他没有买新衣服,穿着一件和那一次看见时一样的破旧的褐色毛衣,整个人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般与周围的喜庆那样格格不入。他看见我的那一刻转身进入另一条胡同里。
我是听周木鱼说的。
他叫沈萧何。是祈水酒鬼瘸子沈的独生子。瘸子沈全名沈玉祁,嗜酒如命,喝醉了酒就打人,沈萧何的妈妈就是被他打跑的。
许是见我许久没有回去,苏小北出来找我。他两只手抓了塑料袋,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叫我。后来满桌子的菜肴,大人们给了红包,红包上还用黑色圆珠笔写了祝福话,我却吃不下一口饭。李远山问我怎么了,而我第一次瞒着他不肯说。又或者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告诉他,我在可怜一个叫做沈萧何的孩子。很快,正月十五姗姗来迟。大人们要准备元宵节的事儿,我们要准备上学。苏小北的父母这一次打算正月十七才才回去。他们有问苏小北的意见,问他回不回城里读书。但显然,苏小北习惯了祈水。李尧实在没有办法,跟苏墨一起带着我们去买书包和文具。因为李远山要工作,李晓的妈妈要做家务,带我们去买的人就只能是苏小北的父母。那是我第一次和苏小北的父母出去,然而我并不喜欢李尧。开学的季节,镇上的文具店挤满了人,李尧有些不大喜欢和人挤却又在苏墨拉着我们进去挑书包时赶了过来。她却是那么大方的一个人,我们的书包,我们的铅笔和笔盒都比其他人贵好多好多。李晓朝我使了个眼色我猜得到她想干嘛。那时候自动笔才刚刚从远方的港口城市传过来。极其精致的一支,笔杆画着那个时候我还未曾知道的火影忍者的人物,其中佐助最好看。
李晓想让我多拿两支,她多拿一支,我们加起来刚好可以分给周木鱼方洛南和陈悦。
而我们却不知,我们在替她们多拿了几只笔时,她们也为我们多买了两支,虽然不是自动的,可在后来许多个写作业的夜晚,我和李晓都只在用她们给我们的笔。
我想那便是年纪小到不知世事的友好吧。
那种友好叫人记忆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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