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成的一扬眉“她就这样,等跟你熟了就不会了。”
苏小北沉吟一会儿只发了个单调的鼻音,我以为这回他该安生睡了,却不觉他快速跳下床去,掀起的被角像拱起的一方山洞,冷风从那里进来,我冷得下意识地伸手去把被子压平,心底对他又多了几分不喜。祈水的孩子和城市里的孩子不一样,城市的孩子睡觉总要换上一套保暖的睡衣,而我们只是把身上最后的衣服脱去,只留一件单薄的底衫,苏小北没有带他的睡衣来,于是也只能学着我们。我想他大概也是怕冷的人,整个人哆哆嗦嗦的,躲回被子时也把一阵一阵的冷气传给我。长得好看却那么不懂事,我决议不去理他,转过身面对着墙壁闭目养神。刚假寐他的手就伸了过来,悄悄动了动我的胳膊说“这个给你。”
我睁开眼,见他展开的手心里有一只纯白色毛绒小狐狸,精致可爱却是祈水没有的东西。李晓眼尖瞧见了撇撇嘴,她是喜欢那只狐狸的,所以才说苏小北不厚道,要明天就赶他回家。我也挺喜欢那样小巧的东西,也在那瞬间幻想过拿着它到处炫耀,只是我没有立刻去接。
“快拿着,拿着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好不好?”小孩子的心思就是简单透彻,觉得一样东西便可求来一段友情,尽管之前他吵得我没法入睡,我却也是没有真正的厌恶他,所以当他硬是把小狐狸塞给我时,我没有丢开,只是默默把它握在手心里,仿佛握住一片温暖。李晓第一次对我大吼大叫便是那个时候,她认为是她先认识苏小北的,是她和苏小北最要好的,苏小北应该把小狐狸给她而不是给我。她不依不饶的哭,我想给她也无妨,只是苏小北却不依。他拿出更加好的玩具,甚至是一本新买的有漂亮封面的故事书给她。她通通不要。就只是一个劲的哭,后来把李尧和苏墨吵醒了。他们急急忙忙赶过来,开了灯便把李晓抱入怀里,柔声问她怎么了。李晓并没有要李尧怪罪我,她无心任性的一五一十说着苏小北对她不好。李尧自然是要我把小狐狸交出来,我躲在被窝里,深深把脸藏在下面,被体温窝得暖暖的小狐狸有着柔软的触感,苏小北按住我,温柔一笑,笑声就在我耳边,竟和李远山一样温润。
“妈,我都把最好的给她了,若生那个是最便宜的附赠品而已。”
听闻自家儿子这样说,李尧将信将疑,瞅了李若生一眼,大抵是觉得累了,就哄哄李晓答应天一亮就带她去镇上最好的玩具店,给她买芭比娃娃,她说那个比小狐狸好一百倍呢。李晓信了,暗暗朝我吐了吐舌头才盖上被子乖乖睡觉。第二天,李尧果然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准备出门,她没有要带上我的意思。虽然很想也去镇上溜达溜达,但我是个不懂或不爱争取的孩子,人家没有开口自己便也不愿意去说。苏小北被她硬拉了出去,他一边挣脱一边回过头来看我,用力朝着我说着什么,隔着距离有点远我没有听出来。祈水只是一个小村庄,住户较于其他村子多,但仍然改变不了落后和封闭。从那里去往镇上要坐半个小时的三轮车。周木鱼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坐在处于休眠状态下的槐树旁,冬日温凉的阳光一丝一缕的投下来,在她微微肿起的脸上拉出一片斑驳。
我讶异于她被谁揍了,结果她率先告诉我说是她奶奶干的好事,之于什么原因她死都不愿意开口多说一句。她明显是累得慌了,靠在我身上便沉沉睡了过去。事实上,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人都不容易,传说中创造生命的女娲娘娘并没有做到绝对的公正,耶和华也没有尽到让万物都幸福的境界,所以周木鱼没有父母,方落南跟了一个很坏的后妈和一个像极金庸书中那个李莫愁一样的爸爸。初次听说方落南的爸爸娶了个漂亮的女人是在我那条鱼死后的第三天,未足懂事年龄的方落南愤慨的跑到我面前,用她稚嫩的认知告诉我她家有个后妈,老是找她的麻烦,她说她想她自己的亲妈妈,可是她不在了。死亡的定义我却是从很久很久以后才能理解,对于那时候她口中的不在了,我认为只是离开了祈水,在外面的大世界里只要认真去找了,便可以找到。去了半天的时间,李尧才风风雨雨的带着两个小屁孩回来,当看见李晓和苏小北抱着诸多物品的时候,周木鱼告诉我她第一次明白了凯旋而归这个成语的解释。虽然不大喜欢我,李尧却还是给我买了一套衣服,那是套纯蓝色没有半点其他装饰的羽绒服,厚厚的重重的,仿佛一千一万斤的槐花,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幽香。那也是我有生之年,李尧唯一送我的一件礼物,无关生日或其他的节日。李晓不止买了一个穿着裙子的娃娃,其他小物件也买了很多,她倒不含糊,一件一件的分配好,然后给陈默两份,方落南一份,周木鱼一份和我一份。我一直都不明白,论关系而言我和她是同个姓的姐妹,为什么她反而多给陈默一份呢?直到后来发生了很多让人始料不及的事,我才知道陈默和她之间共生着一种连体的默契,那种默契没人可以比拟也没人可以拆开。苏小北又给我买了好多小女孩喜欢的东西,碍于他的热情,我只能一一收下,然后待到没人的时候分给周木鱼她们。陈默很喜欢和苏小北在一起,我们躲在屋里烤火的时候,她总是跟在苏小北身边,和他一起在外面吹风,再冷也不愿意离开,奶奶曾取笑她说很像苏小北的媳妇,李远山就低低笑了笑,那表情是极其赞同的。只是那么小的我们都不知道媳妇的真正含义,也跟着使劲的点头附和,那个时候当真是幸福的。因为工作上的松解,李尧不用急着回去,苏墨搭车先回城里,她带着苏小北送了他很远,回来时冻得嘴唇都发白了。李晓瞬间担起身为表妹的责任,自告奋勇的说要带苏小北到处去溜达溜达。沿着村子北部而去,在那里有一片树林,那些树长得高大健壮,夏天时翠绿茂盛,而冬天只有一望无际的枯萎,光秃秃一片,像是被遗弃的林园。虽不够欣赏,但可以荡秋千,李晓便想着让苏小北也去试一试,毕竟那是城里没有的东西。就是因为城市里没有,而苏小北从来没玩过,李尧怕他受伤,于是迟迟不肯同意,后来是李远山出面请求才答应放行。苏小北开心得笑弯了眼,拉着我就随李晓一起跑,身后陈默一直像只猫般哇哇大叫。用绳子和麻袋组成的秋千,悬挂在树干上,轮流着推和坐,那天六个人里最开心的是苏小北,最不快乐的却是陈默。接连下去的三天,我们从村北玩到村南,苏墨给李尧打了电话,说是忙不过来了让她回去。雨从第三天凌晨开始下,大冬天的下雪都要比下雨好一点,我裹着厚厚的棉袄看蹲在门口内部的苏小北。他把脸重重埋在膝盖之间,外面顺着瓦片屋檐掉落的雨滴在地上砸出无数透明的花朵来,四散开去时又成了千千万万的珠子,转眼便融入水洼里,如同时光无处追寻。李尧整理好了一切。在前天她去镇上的理发店弄了一个卷发,那是祈水里所有女人想要却总是在乎几个钱而没如愿以偿的发型,它衬托得李尧越发的美丽,连李远山都说适合她。
“小北,我们该走了。”
李尧拢了拢那头头发,冲着苏小北就叫,她的声音温柔细腻,像清清的河水流过石面,可是苏小北没有理她。她又试着叫了很多回,他依然抗战到底,我猜想那时候的他就已经明白沉默便是金了。李尧以为他生了病不舒服,把他的脸抬起来细细端详,知子莫若母,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以至于看到他垂下去的眼睛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不过她还是多此问了一句。
“苏小北,你想干什么?”
我也颇为好奇苏小北想要干什么,想了好几种的答案却不及他说不想回去,要留在祈水里。李尧没有表现得惊讶,她动动嘴唇最后没有说什么,把他的包裹递给他,吩咐他要乖乖听话,便独自走了。我到后来都不曾知道为什么李尧一句话也没说就同意了苏小北,明明是只要她态度坚持,没有给予商量的余地完全可以让苏小北打消念头啊。奶奶告诉我因为李尧和苏墨都没有时间带他,留下来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然我并不这么认为。整个祈水很快就知道李家来了个长得漂亮好看又懂事的城里人,几乎所有的孩子都跑来围观。似乎他们都没见过那么白净的孩子,个个都非常惊讶得手舞足蹈,面对他们的七嘴八舌,苏小北一律报以得体的微笑。那般极有礼数的从容,确实只有细心的教导才会练成的结果,祈水里有的只是野孩子。而苏小北那时候才六岁就可以做到斯斯文文,也难怪以后的他那般温润如玉。我也才知道,原来有些事情的始与末都有其潜在的因和果,起初付出了什么,往后便会得到什么,无论喜或悲,亦论为宿命罢。家里多了个苏小北日子照样平平淡淡的过,因为是长期的逗留,李晓的妈妈置办了一套新的被褥和枕头,而和我睡成了定然。近一些时日的相处,我们都发现苏小北有着和我们不一样的生活习惯和举止。每天早晨他会定时起床,认认真真的刷牙认认真真的洗脸,要说我们那个时候那么小却是没有想过如他那般爱干净,刷牙洗脸全看心情,有时一个星期都没刷过和洗过。他吃饭的时候,他喝水的时候,他笑的时候都没如我们那般风风火火,总是有头有续,有条有理的,周木鱼曾大言不惭的在他背后骂他娘娘腔,装模作样,对此我也表示深有同感。妈妈不在身边似乎没有让苏小北感到不适应,无论做哪样事情都不曾表示出半点的拘束和想念。即便在家里他是比我还懂事听话的孩子,我都没有办法喜欢他。然混熟住久的他变得多管闲事起来。当然他的多管闲事另一种含义其实就是关心。其比较实际的日子可列为我不爱吃青菜,他会装成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将他妈妈不能挑食的意念传承给我,还可列为他经常会督促我多喝些水,更甚于稍微怕冷就不洗澡会被他嫌弃等等。十月中一到,过年似乎也接近了好多好多,有时候恍惚觉得明天便是大年三十。没被李远山带回来的那些时日里,我在那个昏暗不见天日的地方生活时并不期待任何节日的到来,那是个没有过多力气去记任何事物的年纪,每天都只体会到饥饿的感觉,连热和冷都不知道了。那个比我大多少岁的姐姐却过早的懂得了世态炎凉,在我还匍匐在地的时候就整天嚷嚷着能活下去就是最好的,过年不过年的她都不敢妄想分毫。一个年代的繁华和落寞,富有与贫穷都互不干扰的对立着自然也形影相随的共存着。那些住着豪华屋子穿着漂亮的衣服都开着四个轮子小车的人,总被附上一个有钱人的名头,他们有的是时间去考虑生日了该做什么,情人节了该怎么过,因为不用花费时间去思考怎么活下去,所以每个日子都是他们极力期待的惊喜与幻想。而存活在偏僻角落的穷人们,他们几乎都没有那样的奢侈习惯。被送到孤儿院时,三餐至少有着落了却也依然没能吃饱。年纪小了又怎么样?该做些什么活便要去做些什么活,后来大部分时间都跟随着相同的人做相同的事,依旧为了活下去而努力着辛勤着,便也没有那种闲情逸致去等待一个过年。可是那时候在李远山的家里,在他们的身边我却那般狂热的等待着那个带着喜庆的日子。那种期盼中带着小小憧憬,勾勒一幅又一幅富有光彩画面的想象让我喜欢至极,长大之后我依然没能忘记那一种兴奋,长大之后我也才想多了,觉得自己原来也是那么俗不可耐,真真实实的世间芥子,身份转换了便不知廉耻起来,可悲可叹。听奶奶闲时唠叨,说起冬至要吃汤圆和青稞的习俗。这本是南方广东省一个叫潮州地方的传统文化。我们祈水与其相隔一个南和北,横跨千山万水的距离本是没有那样的习俗才对。奶奶说很久很久以前是没有,但从一百年前起就开始流传下来了。原因无他,百年之前的祈水之长娶了一名潮州女子,那女子生得极为漂亮,最重要的是她爱极了潮州文化。华夏大陆自古便有红颜薄命的说辞,那女子最后也是年纪轻轻就死了,后来为了纪念她,村长将潮州文化传播给了整个祈水。当然奶奶给我说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已经从童年过渡到青春期。农历十月二十九,李晓的妈妈一大早就起床烧水准备做菜稞。那时候祈水每一户人家都有一个灶台,平日里供煮饭和炒菜以及烧洗澡的热水。我也起的格外早,就蹲在她的的身旁,看她先是把早饭给做好,在看她把煮好的面团拿出来,放在一个红色的大盆里卖力的和起来。那些连夜切好的大蒜和芹菜,香菇和瘦肉也在不久之后被她拿出来。我问她菜稞的馅儿原来是些大蒜芹菜和肉丝香菇啊?
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开心得眉眼笑出一道弯弯的弧线。我才发现原来李晓长得像李远山一些。她的容颜不似李尧那般好看,实则和祈水的女人们都差不多,普普通通看得过去。但是后来我想,跟灰姑娘一样的她会被李远山娶为妻子应该是她那颗极为善良的心吧,相由心生于是与佳人无异。灶台里面跳动的火一直旺盛着,那些红色的光重重打在我的脸上,说不出的暖和和舒服。她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头发,那一瞬间,金亮碎成的斑斑点点全都流进她的瞳孔里,几经成了我儿时记忆的烙印,在我往后还未被摧毁的人生里,一直是我想要守护的梦。
“除了大蒜和芹菜之外其他的东西都没有规定的。”
她说着又埋头苦干起来。早晨六七点的天那么冷,我见她冻红的手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想着帮她点什么,默默把锅里的粥一碗一碗的盛好,然后叫醒所有的人起来吃饭。其实她不让我干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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