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流水居。
这日习琴方毕，姑娘们裙襟窸唆的站起身，伸胳膊瞪腿儿，嗔声娇气的大呼“累死了”，正三三两两的结伴离开。蕴岚自那日琴师无礼后很害怕来这里练琴，见到琴师也象见魔鬼瘟神般唯恐避之不及，每次散了课她也是跑得最快的。
其时，蕴岚放下瑶琴，稍稍整理妥当正欲离开。远远站着的琴师竟似幽灵般一阵风飘到蕴岚身前挡住了去路。变起仓促，蕴岚惊得后退两步，瞪大眼睛颤声道：“你……干甚么！”
琴师木着脸，挑衅似的直勾勾的盯着蕴岚，满眼的无谓。
这戏剧性的突发一幕令姑娘们先是一懵，既而心领神会，赶鸭子似的争先恐后一窝蜂朝门外涌去。不消一会儿，偌大一间琴室变得空空落落阖无声息。
“为甚么躲我？”僵持良久，琴师一字一顿逼视蕴岚道。
“你让人可怕！”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蕴岚反而觉得更加镇定。
“我是魔鬼，见着让你心怵么？”
“你的行为太掉身份，你明白么？”
“身份？身份算个什么东西？”琴师颇为不屑的干笑一声，满脸的嘲讽之色。
“我有我的尊严，请你自重！”蕴岚正色道。
“尊严？笑话！自打我进攫春楼就没见过尊严二字。你别故作清高，你不是自己寻来的？这楼里的姑娘起先谁不是寻死觅活的，比起你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到头来怎么着？还不是乖乖儿就范，供千人骑万人睡！你也别做梦，进了攫春楼就甭想清白的出去。你以为曹妈妈是盏省油的灯？任由你这般耗着就不管不顾了？供你花销不要银子使么？她一忍再忍，是因为还不到最后撕掳脸皮的地步，真到了那一步，对于她来说，逼死一两个人不过是个芥菜籽大点事。”琴师连挖苦带恐吓，流露出一副涎皮无赖的嘴脸，见蕴岚偃了声息，以为是被他斥焉了，显得洋洋自得。
蕴岚气得浑身乱颤，抖抖索索好久才迸出几个字：“你……不可理喻！”
“哈哈哈哈……这年头就数衙门和青楼最不可理喻了，有钱就有理，有钱就是大爷……”琴师手舞足蹈，得意忘形。
“让开！我要走！”
“哎，我的话还没讲完呢。”琴师摊开双手作老鹰扑小鸡状，一脸的泼皮相，见着就令人恶心。
蕴岚胃口直倒，厌恶道：“你是先生，不顾别人也请给自己留存点颜面，大天光下拦着一弱小女子逞威作福，这算甚么，你还是不是男人！”
“是不是男人，你试试不就知道了？”琴师嘻嘻狎笑，双眼发出猥琐淫秽的贼光。
“啪！”蕴岚怒不可遏，甩手猛掴了琴师一耳光。
琴师猝不及防，被狠狠的一嘴巴抽得打了个趔趄。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纤弱的女子有这么大的气力，更让他不敢相信的是她竟然有这个胆量！他气急败坏又懵头懵脑，满腹狐疑，百思不解，踉踉跄跄哆哆索索的指向蕴岚：“你……”
“你甚么你！你娘管生不管教等于捡胞衣，今日看姑奶奶如何教你！”
没等琴师站稳脚，蕴岚铆足了劲，抡手朝琴师的脸上又是狠命一巴掌，琴师“哇”的一声被一掼到地。蕴岚冷冷一笑，闪身出了门，丢下琴师在地上捶胸顿脚，呼天抢地。
回到水仙居，蕴岚感到手掌酸痛，才知道刚才定是使劲不小，心里掂量那畜生肯定也吃亏不小，不禁冷峻的笑了笑。
曹妈妈的“平和居”里，琴师双手捂着脸杀猪般的干嚎，显得又滑稽又狼狈。曹妈妈吓了一跳，忙掰开琴师的手，只见两巴掌血痕清晰的印在左右脸上，她又是一惊，忙问出了甚么事。
琴师哭丧着脸道：“还不是那个被你捧上了天的蕴岚小妖精！平日里你放任自流，怂恿她使刁卖泼不严加管束，你看都无法无天了，甚么人都敢打了，哼！”
“她为甚么打你，你怎么惹到她了？”曹妈妈大惑不解，在她眼里蕴岚一直是个斯文柔弱的姑娘，一片树叶掉下来都怕砸到头。
“我哪里惹到她，仗着你庇护，平日里她就有恃无恐，目中无人横行霸道，瞅着不顺意就使性子耍刁，姐妹们没少怄她的气，受了欺负还得囫囵儿吞下肚里不许声张，你说这可恨不可恨！”琴师信口雌黄大肆诋污，一边用眼锋扫向搀他过来的姐儿阿妲、阿清。
阿妲、阿清会意，立即齐声儿附和攀咬：“对对对，先生讲得都是实情，蕴岚对咱姐妹非打即骂，让咱没一天好日子给过，妈妈你看，这都是蕴岚打的，咱哭都不敢哭……”
说时，阿妲捋起袖管，露出几块青紫色的淤痕。也许是触到伤心处，阿妲耸动起双肩嘤嘤哭出声来。阿清则火上浇油惟恐天下不乱：“蕴岚打人好毒啊，她专捡见不得人的地方打，叫你挨了打还得作个扎嘴葫芦讲不出口，趁大家伙都在做个见证，你们看……妈妈你得给阿清做主啊！呜呜呜……”说时抖索着欲要去解裤腰带。
“够了！”曹妈妈气得浑身乱颤，双手合十，嘴里不停的喃喃自语，“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琴师单手捂住半边脸，露出刻毒畛人的阴笑，显得非常得意。
“不管怎样，打人就是不对！都怪我以前眼屎迷糊了眼，看不见她两面三刀、阳奉阴违的手段。在我面前她是多么的谦卑孱弱楚楚可怜，原来都是装的，都是骗人的！可恨啊！蕴岚呐，我待你不薄啊，你到底是甚么人？在我这儿骗吃骗喝，撒野犯诨手眼通天，有本事啊！赁长日子，我忍气吞声，一忍再忍，处处维护你、迁就你，老娘倒成龟孙子了。瞅你天资比其他姐妹强，巴望你出息，谁知你非但一个铜子儿没赚回，还处处恃强斗狠欺凌良善，真真是不识好歹啊！从今日起，你给我老老实实接客，两年供你吃喝拉撒统共纹银两万两，还清了走人，我一刻不留你，否则就别怪老娘翻脸不认人！”曹妈妈闭了眼睛又睁开，似乎已经铁心作出了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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