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银杏树上那最后的一点金黄也随着不断下降的气温飘落了,小两旁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每每坐在教室里,听着外面大风吹过光秃树枝而发出的“呼呼”响声,就觉得格外凄凉。
转眼就已到了十二月初。
又是一个周六下午,我在朵朵房间里,她在给我朗读一篇英短,我在仔细地听着,把她读的不准确的地方记下来,准备待她读完后指导给她听。这是上周留给她的作业,要求她在一周时间内把这篇英小故事精读熟练。朵朵很用功,很听话,也很配合,这段时间内,她的英习能力有很大进步,我对朵朵这能看得见的进步很有自豪感和成就感。
此时,朵朵朗读得很大声,很专心,她并没有注意到楼梯上又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冷漠脚步”声。因为二楼通常没什么人,所以上课期间朵朵房间的门都是开着的,门正对着楼梯口,我和朵朵都面朝窗户,背对着门坐在椅上。我已习惯了那个“脚步”的匆忙和冷漠,从不回头,也不想去探究。
可能是今天朵朵朗读得熟练流利、声音洪亮,“脚步”声居然在过门口时停留了一会,大概几秒种的样,又奔向了楼。
朵朵读完了,我开始给朵朵纠正她刚才朗读过程中的读音和断句错误,然后又给她讲一些短中重点词汇的解释和用法。此时“脚步”声又从楼上下来,在房间门口驻足下来,好一会,我觉得有点奇怪,可感觉这时若突然回头与他日光相遇会更显得唐突和奇怪,就一直撑着没回头,继续给朵朵讲课。大概十几分钟的样,“脚步”离开了。
上完课,告别了朵朵,推开门,一股冷风迎面扑来,我紧了一下领上的拉链,走了出来。我今天穿了一件纯白色的羽绒服,纯白色的矮棉靴,一套玫瑰红色的针织帽、围脖和手套,感觉自己很像雪地里盛装打扮的雪人。天空倒也应景,竟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
冬天的白天本来就很短,再加上乌云密布扬洒飘雪的缘故,此时已接近暮色,边的灯也亮了起来。没有风,抬头仰望天空,看见雪花竟垂直地从昏暗的天空中纷纷落下,灯下显得尤为浓密。我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我的红色手套上,花瓣棱角分明、晶莹剔透,在灯的映射下显得格外璀璨美丽,但这份美丽脆弱而短暂,很快就融化在我的掌心里了。
走出园区,看见不远处立着一个人,深蓝色的短款羽绒服,深蓝色的围巾,深蓝色的手套,一只脚搭在单车的脚蹬上,一只脚矗立在地上,他的头发上已积了一层雪,脸色冻得微红,可双眼却炽热而有神。眼前的这个人似曾相识,可惜我是个脸盲症患者,虽然背书背得好,可是记人却一直是我的弱项。我努力地想着眼前的人到底是谁,在哪见过,眼睛却不敢正视那个人站立的方向,生怕被人抢先认出来向我打招呼我又没想起来对方是谁而尴尬,就这样一边低头想着一边走着。
“你是朵朵的英语老师?”当我快与这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先开了口。
“嗯…我是,你是…朵朵的哥哥?”我抬起头看着他,忽然脑洞大开,脱口而出。
他低头笑了,“我是。”
他这样一笑,我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几个画面:那个夏日的夜晚追着我送还钥匙的脚踏车男孩;迎新晚会上,叶繁华口中的建筑系才帅哥;朵朵家楼梯上那个永远匆忙冷漠的脚步声;那个神秘画室的主人;高洁口中一直无法接受她的前妻的儿…这些完全不搭边的画面都完全重合在一起,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他从脚踏车上下来,一边跟我向前走着一边说。
我笑了,没说话。感觉眼前的这个人虽然没见过几次,但听他跟我说话的语气,看他跟我说话的神态好像已经跟我很熟悉了。
而我的心里却千头万绪。
这个人的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这个笑容让人欣喜、温暖,他说话也不紧不慢,温尔雅,可这个形象怎么也让人无法与朵朵家里那个冷漠孤傲的“脚步”联系到一起;而我跟他也就有过一两面之缘,怎么他的画夹里会有那么多我的画像呢…
“你总是那么安静吗?”他问我。
我的思绪被突然打断,抬头看他,正迎上他的双眸,那里像黑暗深邃的平静湖水,又似有暗流在表面平静的水面下涌动。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只好莞尔一笑。
是啊,我该怎么回答他呢,可能在不熟悉我的人的眼里,我安静、乖巧、淑女,像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在熟悉我的人的眼里,我时而乐观、要强,积向上,时而能吃能玩,有些犯二有些癫狂;而自己一个人独处时,又觉得自己千疮孔,满心忧伤…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千面孔,而不同的人看到的也许只是其中之一二而已。
他的话似乎也很少,我们俩就这样安静地走着。因为下雪的缘故,天气并不冷,但仍能在人呼吸的鼻口间凝结着团团白雾。雪还在下着,把满眼的世界都蒙上了一层棉花糖似的白色。世界变得好安静,只有两个人默默踏雪的声音。
“你的舞跳得很美,专业过吗?”他突然问。
我微微一怔,笑了一下,“谢谢夸奖…我只是在小时候过几年,现在已经好多年不跳了。”
又是一阵沉默,在这样的气氛中有点尴尬,我也想找个话题,“你的画画得也不错…”话刚说出口就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心想:我怎么这么蠢啊,好好的干嘛提画啊!
他似乎也一怔,回头静静地但充满疑惑地看着我,我赶紧慌乱地弥补自己的失言,“噢…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说你画画很有才华,在建筑系也很有名气…啊…上次看见你时好像也背个画夹…”我把拳头攥成一团,我又在说什么啊,把叶繁华的话搬出来说,好像我对他倾慕已久似的。
他释然地笑了,“噢,我其实对美术更有兴趣,但报考大时,爸爸却坚持要我选择建筑,想让我承父业,但我就是喜欢画,在校里也常画,会选择安静的地方…画一些人物或景物。”
我心里似乎逐渐清明了,可能是我平时经常无意地闯入他选择的安静环境,才会频频成为他的画中人吧。
山坡上的公交站到了,他陪我等了一会,但一直没见公交车过来。四周很安静,雪地也很干净,只有我们俩一走过来的两排脚印,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足迹和车压过的痕迹。
“要不,咱们先走下这个坡吧,山下可能会坐车更方便些。”他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我想了一下,看看车来的方向,心想这样的雪天,山坡上的确通车困难,他的提议也许还是有道理的,“好吧。”我回答,然后就随他一起朝山坡下走去。
雪越下越大,地上的积雪也越来越厚了。我朝海的方向望去,想看看雪中大海的样,却发现那里是黑漆漆一片,只听见波涛声…可能是留神的缘故,也可能是没料到坡上的雪这么湿滑缘故,我脚下一滑,一个踉跄就要摔倒,他一只手扶着单车,另...
一只手忙上来扶就要摔倒的我,结果惯性大,我、他还有他的单车一起摔在雪地上。可能是暂时惊呆了,我们俩先是一阵沉默,然后我突然觉得好丢脸,就暗暗地笑出声来,我听见他也在笑,他忙扶我起来。
我一边借助他的力道起身,一边道歉,“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把你都带摔倒了。”
他则一边给我打扫身上的雪,一边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要是把你扶住了,就不会摔倒了!”
我更不好意思了,感觉脸上有点发红发烫,因为那么丢脸地摔倒,因为听到他反过来的道歉,更因为我现在居然任由一个不熟悉的男人,在我身上打扫雪。当我意识到这个情形的时候,我僵硬地快速地向后退一步,他正在打扫的动作也停了下来,面带微笑地看着我,眼睛里是满满的暖意。
“你没事吧,还疼吗?”他问。
“没事,没事!”我忙摆手,怕他发现我脸上的滚烫,大步向山下走去。
“你的衣服脏了。”他又说。
“没事,没事!”我又摆手,不敢回头,感觉丢脸死了。
走下山坡,华灯初上,霓虹闪烁,街上的人流和车流比照平日里的热闹繁华却显得稀疏很多。雪,越下越大,越下越急,地上的积雪已没过我的脚踝。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但仍然不见公交车的踪影。
“谢谢你,不用再送了,现在进入市区了,我自己打车走就可以了。”我转过头对他说。
“好,那我陪你打到车再走。”他说。
于是他陪我在边拦车,拦了好一阵都没有车愿意停下,我都快绝望了。
他回头看看我的表情说:“这样吧,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骑车带你一段,如果遇到愿意停的出租车你再去坐车。”
我虽不情愿,可是以现在的情形来看,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那…你的车刚才被摔了一下,它还好吧,我可是很重的。”
他听了我的话哈哈大笑了几声,眸里的喜悦像是晴朗夜空中绽放的烟火。“没问题,上来吧!”
我拽着他的衣服,坐上了他的单车后座。他用力一蹬,车动了起来。上的行人很少,世界很安静,我们俩都没说话,但我能听见他在雪地里骑车的沉重喘息声,也能看见他鼻口前缭绕的白雾。感觉骑了好久,终于看到了曙光,远远地,校园里最高的实验楼矗立在鹅毛大雪中。
他把车停下,喘着粗气回过头来问我:“要不要喝杯咖啡?”
我从后座跳下来,笑着说:“早就告诉你我很重的!”
“不是你的问题,是今天的雪实在难骑了!”他无奈地苦笑着。
“改天我请你吧,今天晚了。”我指着过还亮着灯的咖啡厅说。
“好,那我们走走吧!”他说。
地上的雪已经快没过了我的短靴,我尽量抬高脚走,我们俩因为在大雪里走久帽和额头上都积了厚厚的雪,很像雪地里一大一小两个雪人。
“你什么时候开始给朵朵当老师的?”他突然问。
“嗯,大概从九月开始吧,是我的英语老师介绍我去的,她和朵朵的妈妈是同。”
他没说话,低着头走着,看不见他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这样沉默了好一阵。
“朵朵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他突然扭过头来说。
我还是很震惊,不是因为他说的内容,而是没想到他会把家事突然说给我听。
“可能你也能看出来。”他苦笑着,眼睛里的黑暗深不可测,然后他长叹了一口气,一团长长的白雾从他口中呼出,“我爸爸当年很有能力,很有抱负,也很有才华,但家境贫寒一直没有施展的机会,后来认识了我妈妈,他是借助我妈妈家庭的力量发展起来的。但他一直也没真心爱过我妈妈,夫妻感情一直也不好,后来,我妈妈得了重病,还在医院时,爸爸…”
我一直默默地听着,曾经听高洁讲时,觉得她的生活很悲凉,现在听同一件事,从不同人的角讲出,也觉得很悲凉,为什么这一家人每个人都不幸福呢。
“朵朵,是无辜的,她很爱你,也很想得到家庭幸福。”听完他的讲述,我突然这样说。
他愣了一下,然后眼睛看向远方,那里是落寞和伤感。
“池晓荷!”身后传来了熟悉有力的声音。
不知不觉已走到校门口,我回头向声音处望去,看见唐天宇和叶繁华从校门前的蛋糕店走出来,正向我走来。
“你怎么不接电话啊,急死我们了,哎,你衣服怎么了?”叶繁华上来就嚷嚷着说。
“没事,不小心摔倒了。”我压低声音对叶繁华说。
回头看见唐天宇正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人,双手插在衣兜里,头微扬着,一脸痞相。
我赶紧上前介绍,“这位是朵朵的哥哥…也是咱们校的长,是他送我回来的。”我突然感到很尴尬,走了一,聊了一,竟不知道人家叫什么。
“我叫展鹏飞,很高兴认识你们!”他很有礼貌地伸出手要与唐天宇和叶繁华握手。
唐天宇犹豫了一下,然后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敷衍地握一下。展鹏飞并没有在意,仍然微笑着去和叶繁华握手。
“你叫展鹏飞?!原来你就是…”叶繁华的脸笑得像朵花似的,为了避免暴露她的花痴本性,我伸手拽了一下她的衣服,她把后半句话噎了回去。
忽然觉得气氛有点尴尬,我连忙说:“这俩位是我的好朋友,唐天宇和叶繁华。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那么…再见!”
展鹏飞笑了一下,“不用谢,那么…下次见!”
叶繁华凑上来,笑眯眯搂住我的腰,一脸痴痴的表情向展鹏飞摆着手,甜甜地说:“再见!”唐天宇一只大胳膊伸过来,砸在我的肩膀上,我身不由栽了一下,他仍面无表情地看着展鹏飞,摆了一下手说:“再见!”
展鹏飞看着我好像还想说什么,终究也没说出来,转头推着单车走了。
看着展鹏飞逐渐消灭在大雪中的背影,我转头看看对我左拥右抱的两个人,他们俩个人都愣愣地继续望着展鹏飞的背影,若有所思。意识到两个人都没有放开我的打算,我用腰左右一摆,把两个人撞开。
“干吗?要绑架我啊?!”我对他俩说。
叶繁华刚刚缓过神来,叽叽喳喳地过来数落我:“你说你,也不接电话,你知道我们打多少个电话吗,你想急死我们啊…”
我想要辩白解释,可是发现根本就插不上嘴。
“吃饭了吗?”唐天宇突然说这么一句。
终于说到我喜欢的话题了,“没有…饿死了,冻死了。”我可怜巴巴地说。现在已经七点多了,在大雪里着急、奔波,现在发现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又累又饿。
“想吃什么?”唐天宇有问。
“拉面,烫烫的那种,再加个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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