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笼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萧瑟之气。白子衿提着鸢帝立在高处,淡淡地瞟着地上倒了一片的南燕人,抬手示意闲的没事干的同门将还没死的绑起来扔进牢里,然后便收了鸢帝小心放进剑鞘,抬起脚慢腾腾地往回走。
“咻……”似是箭发射的声音,向着白子衿冲来。白子衿躲避不及,只得往地上一趴,然后蜷身往右滚进了草丛。“咻咻”又是两支箭,白子衿立马开了反视,一面躲避一面观察那个躲在暗处的高手。
她能感觉到逼人的杀气,让她觉得心脏跳地过快,好似恐慌在迅速集结,然后败她于无声无息。
此人和澹台七不相上下,能将如此浓烈地杀气隐藏得这么好,必然是不可轻视之辈。
澹台七身轻如燕,只是轻轻地脚尖点了一下地,便越到了白子衿面前。他脸色铁青,凝重地说道:“是毒千,没想到她也和我一样易了容跟来。”
白子衿眼皮一跳,问:“你是说毒鬼毒千?”
澹台七点点头。
白子衿拔出鸢帝,手中不禁积了汗。毒鬼毒千,她是知道的。南燕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善以毒箭杀人。那毒不是普通的毒,是至今无人寻得到解药的奇毒,包括毒千自己。毒师应会制毒解毒,可是毒千幼时却拒绝学习解毒,对解毒是一窍不通。她一心只专攻制毒,因此在毒药方面有很大的造诣,无人能敌。
刚刚那三支毒箭,如果毒千想杀自己的话必然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刺穿自己,而被她避开,只是因为杀她的时机还未到罢了。如今,也只能尽力拖一拖了。白子衿突然收起鸢帝,规矩地鞠了个躬,礼貌地道:“不知毒千大人尊驾,请恕晚辈冒昧。”
“哈哈哈……”毒千嘶哑的声音响起,“好个机敏的女娃,知道打不过本座就和本座以礼相待好拖延时间,可惜了,那么个聪明的女娃本座不得不亲自杀掉。”
白子衿并不为被猜穿心思而感到尴尬,干那么多年坏事当她白干了,这么点脸皮厚度的要求还是有的,毕竟你不无耻,谁说过别人也会不无耻?
她不在意地笑笑,道:“毒千大人说笑了,晚辈自是有拖时间的理由才敢叨扰了大人,不然晚辈就是有十条命都不敢如此大胆。”
“哦?”毒千的语气中突然起了兴趣,“你倒是说来听听。”
白子衿不答,反而退后一步,弯了弯腰,道:“晚辈突然觉得如此大逆不道之语还是少说为妙,晚辈不敢,晚辈就是有十条命也说不起。”
那边毒千沉默了好一会,突然轻笑一声,道:“你说罢,本座从来不是这么心狠手辣之人。”
“晚辈胆子极小,实在不敢,除非,”白子衿抿着唇,双眸转了转,接着道,“有东西可以确保晚辈身家安全,及遥仙门所有子弟的安全。”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吸了口冷气。如此大的口气,不怕毒千震怒吗?况且,白子衿以什么去要求别人?这时候逞强,可不是什么聪明之举。安长老皱了皱眉,心想这女弟子平时精明凶悍,势气逼人,应该下令大家一起上,今儿个是怎么了,中邪了?
安长老不知道,毒千的力量是有多强大,就是遥仙门所有子弟加上安长老萧掌门和所有老师,都不一定是她的对手。毕竟人家在暗,他们在明。人家用箭,他们用刀。人家用毒,他们啥也不用。这差距太大,白子衿不敢冒这个险。至于白子衿是为何知道毒千的信息的,还要归功于她爹。他爹被毒千袭击过,是唯一一个幸运到没有被射中的人,只是他被吓得晕了过去而已。他爹回来后,就匆忙地记录下了毒千的攻击喜好,回忆了毒千的弱点与等等重要内容,却不敢将它献给朝廷,怕此事走漏被毒千知道后恼羞成怒,找人解决了自己。她曾闲的无聊偷拿过来看过,也倒是略知一二。如今想起来,真不知道是应该为他爹感到羞耻呢,还是该感谢他间接地在关键时刻稍稍地起了那么一丢丢的作用。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蒙。蒙完之后胡说一通,她就不信还猜不中了。正所谓多撒网多得鱼,这还是小学语文老师在交做阅读理解的技巧时说的。
果然,毒千冷哼一声,声音中带了一点愠怒,道:“小小女娃,敢来要求本座,真是不要命了。别以为你聪明点,本座就会饶你一命。”
白子衿想着她果然中计,意味声长地叹了口气,道:“诶,看来毒千大人这箭尾上的图印是白刻了,他的话你也再也听不见了。”说罢转身就欲离开。
“咻”一支箭钉在了白子衿脚尖前一点点的距离,众人的心不禁都紧了紧。
白子衿转身,调笑道:“哦?毒气大人这是……后悔了?”
“是,”毒千这回回答得很急切,连喘气声都微微粗重了些,“我答应你的要求,只要你告诉我,我就放过你们,以后绝对再也不来伤害你们。”
“你发誓?”白子衿不依不饶。
“我发誓,”毒千吸了口气,“苍天在上,神灵可鉴,我毒千若是伤害了白子衿以及遥仙门所有人一分一毫,必当即暴死,且被逐出六界永无轮回之日。”
白子衿满意地点了点头,弯身捡起了脚边的那一根箭。谁都没发现,白子衿身边,澹台七已消失不见。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在匕首尖凝入了内力,然后毫不犹豫地用力剜去了箭尾图印上男子的双眼。她听见毒千的气息重了重。果然如此。白子衿轻轻挑眉。
然后她又慢慢地捣碎了箭尾的图案,碎屑落出来,落在她手中,她随意地轻轻一甩,并在它们飘落之前用内力将它们粉碎、毁灭。后面两支箭,她依旧是这样的处理方法。
毒千眼前突然蒙上了一层雾气。她觉得这个小女娃的话不一定可信,或者说是完全是胡编乱造。可是当她提到他,她就信了,毫无理由地信了,她觉得他托人带最后一句话给她,不可能老天还不同意,还百般阻挠。可是她不知道她猜错了,老天确实还不同意,还派了白子衿这种坑人专业户来百般阻挠。
“你心痛?”白子衿的声音变得飘飘渺渺,若虚若实,“你为什么心痛?因为你害死了他。”
“我……我害死了他……”毒千跟着念了起来。那满含绝望与似是叹世事无情的悲凉,让众人都愣住,忘了此时的情境,忘了此时面前的毒千。
“你们本来很幸福。”白子衿的声音遥远而悠长,似是从很古远的地方传来,摄人心魂。
“对,我们本来很幸福。”毒千的声音突然不再沙哑,而是燕语莺声,透着点小娘子的娇俏与自豪。
“可是,你却毁了他,”白子衿慢慢逼近毒千,她却完全没有察觉,“你剜了他的双眼,害他失明。”
“不不……我没有,”毒千的声音凄厉了起来,她突然跃了出来,落地蹒跚走了几步却忽然倒下,趴在地上痛苦不已地喃喃,“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怎么可能会害他。”
白子衿看到毒千的容貌后,不禁愣了神。那女子三千青丝已白尽,却生的袅娜纤巧,螓首蛾眉,根本无她声音那样的苍老与嘶哑。她杏眸中含了泪水,两道翠眉笼着薄薄雾气,微长的睫毛不停地颤抖。她就是毒千,传说杀人无数似地狱修罗的毒鬼毒千,生的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气。她在哭,双目盼盼,似在寻找她那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不……不对,我是谁?”毒千突然扶住额头,“我的头好痛!头好痛!千哥哥,你在哪?你快来救救燕儿啊,你快来救救燕儿啊!”
白子衿心道不好,毒千马上就要脱离控制了,不过拜她心上人所赐,终于知道了毒千的小名。“燕儿,燕儿?”白子衿的声音突然变成了一个男子。众人诡异地看着她,她不理众人,清清嗓子继续演戏。
“我不怪你,燕儿。我不怪你。”她语调哀怨,心疼又无奈。
毒千眼神突然变得迷茫,她问:“千哥哥,你叫我什么?你叫我燕儿?不,你不是千哥哥,千哥哥从不叫我燕儿。”
白子衿心一惊,暗道不好差点穿帮。她悄悄在裙摆上擦了擦满手的冷汗,红色的衣裳渐渐似被染了色,似流出的鲜血,似点缀的花纹。她不敢犹豫,立即答道:“我叫你燕儿,是因为我原谅你了。我原谅你了燕儿,你不要再这样了,你这样杀人,根本不是我认识的燕儿。跟我回家,燕儿,跟我回家。”
白子衿的声音似是午夜回荡的叹息,缠绵悱恻。所有人都似乎经历了那种伤痛,不由得放轻了呼吸,似是在为两人不得已离散的爱情而惋惜。
“原谅我……千哥哥原谅我了,”毒千突然站了起来,勾起嘴角走向白子衿,“好,我和千哥哥回去。我再也不杀人了。”白子衿看着她,眼底有淡淡地犹豫,如果就此避开,会不会前功尽弃?她转头看向四周,所有人都用眼神警示她不要靠近。她看着,突然轻轻一笑。
也罢,死了就死了,好歹可以救遥仙门那么多人呢。她看向朱倾落,闫婧,陆竺,然后又看向莫无昀和宗笑所在的后殿,笑得灿若桃花。
朱倾落闫婧和陆竺,这一世最好的朋友,谢谢你们。也许马上就要分别了,所以容我再多看你们一眼吧。
宗笑,对不起刚见面不久似乎就要分开了,不过没关系,有你的记忆就已经很美好。只是微微有些遗憾,没有找到季潇晚她们。
莫无昀,我们的缘分少的可怜,统共才两天。但是我有点喜欢你了,怎么办?
白子衿想着,静静地扭头拔出鸢帝,用所有的真力施了一道屏障,挡住了所有人。她没再去看他们,越看越不舍,这绝对是一句真理。
毒千慢慢地走近,她们俩之间的距离渐渐地只有三步,两步,一步。毒千突然上前抱住了她,然后她的身体一僵。她很熟悉他,这绝对不是他。她起了戒心,似乎想拿出武器。但是还没来得及,后心就被一把长剑刺入。
果然不是他,她想,然后她婉儿一笑。不过不管你是谁,我死也得拉你一起,因为你的声音是那么像他。但毒千永远也不会知道,白子衿的声音根本不像他,这只是白子衿和一个小女孩的合作而已。
她慢慢倒下,眼底含着泪放出了一根毒针,刺入了白子衿的前心。
白子衿只觉得前心突然一凉,又一痛,一朵颜色较深的红花悄然绽放在了胸前。不过还好,今天穿了红色的裙子,倒没有显得那么狼狈。白子衿欣慰地想。
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砸在了毒千的身侧。她感到冷,浑身都很冷,她还想睡觉,好困。她努力睁开双眼,想看清她身边的那些人,她在乎的人。她看到他们脸上有悲痛与不解。不解她为什么要牺牲自己吗?笨蛋,因为我在乎你们呀。
她感到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好像失足落进了冰窖。然后突然,掌心传来了微微的热度,但她感觉的不是很清楚。是有人握着她的手吗?她想。
她努力地抬起头,看到了那张美到她嫉妒的脸。她看到他的眼底不再是漠然,而是悲伤、痛恨与懊悔。懊悔什么?这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懊悔。白子衿强扯起嘴角,对他笑。她要将自己最美的一刻,留在他的记忆里,毕竟,他是第一个她有点喜欢上的人。
“莫无昀……”白子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有力气说话,“告诉她们,不要伤心……我……我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我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了。”
莫无昀的声音有点哑,他道:“不会的,白子衿,你不会死的。你肯定不会死的。我会请最好的大夫替你治疗。朱倾落她们会等你,我也会等你。”
白子衿看着他,然后拼足了力气点点头。有人搬来了担架,将白子衿抬起来。白子衿意识到自己要离开了,离开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她立马扯了扯莫无昀的手。
莫无昀俯下身来,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神已经有点涣散,却努力正视着莫无昀的双眼,道:“你,你知道吗?我……我好想……喜欢上了你。”
终于说出来了。白子衿想。好似一块千斤重石从白子衿身上移开,她顿时觉得一身轻松。
唔……这回,是真的要睡过去了吧。白子衿嘴角翘起一个弧度,慢慢地合上双眼。她垂下了头,手却依旧紧紧握着莫无昀,毫不放松。
她不知道,就在她失去意识的下一刹,一滴温热的泪水落在了她的脸上,漫成一朵透明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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