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莫无昀,莫无昀?你还活着吗?”白子衿趴在地上,对莫无昀很不客气地胡乱掐了一顿。没想到乱掐还真有效,莫病秧子的眼皮跳了跳。
“啊哥哥他眼皮动了一下!”莫晚叫了起来,然后一溜烟跑开了,“子衿姐姐我去找安长老!”
白子衿应了一声,然后手忙脚乱地试图将莫无昀抬起来,好扔到床铺上。
“娘的!一个病秧子还这么重!”在打翻了一个坛子两个罐子三个瓶子之后,白子衿终于在一片狼藉中将莫无昀扔到了床上,还很不文雅地骂了句脏话。直起身,拭去额前的汗,白子衿这才有时间打量起了这个少年。少年双眉微浓,显出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刚毅和断然,却不显得奇怪,反而带点稚气未泯的天真与旁人不同的非凡俊秀。长睫旁挺拔的鼻梁勾勒出一个令人遐想联翩的侧脸,双唇微薄,带着点病态的苍白。白子衿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不禁愣了愣,欲去替他按好被角的双手停在了半空。
“北歌?”白子衿喃喃,“你是北歌吗?”灵台忽地一片浑浊,白子衿几欲昏厥,强撑着一口气趴在莫无昀的床铺上。
莫无昀动了动,慢慢恢复了意识。
白子衿感到有人在推她,在急急唤她。是北歌,肯定是北歌。她竭力想睁开双眼,仔细看看那个只留下模糊轮廓的少年,想看看他一度温暖她的笑靥和听听他伤她彻底的刻薄语言,最后,扇他一个大耳刮子。可是,越是想脱离混沌就越是深陷,原本还有的一丝游离意识慢慢地丧失,直至她落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眼前突然一片光明。
白子衿揉了揉眼,这是哪?
“子冉。”那么熟悉的声音,她白子衿一生也不会忘记。
她欣喜地转过身,冲着远处隐在亭子里的男子喊:“北歌,你在做什么?”
“你说呢?”他磁性的声音带着点慵懒和溺爱。迎着落日的余晖,他抬眸微笑的脸庞竟看得那么不真切,仿佛是云雾中的蜃楼,风一吹,便会散去,再觅不到踪迹。
白子衿看得失了神,心却颤了一下,莫名得紧张起来。
“我哪知道。”白子衿笑得勉强,声音干巴巴的。
男子静坐在亭中,沉默了起来。良久,他缓缓地道:“子冉,今夜是你的生辰。”
白子衿愣了愣。
男子抬起手,示意她过去。
白子衿依旧愣着。内心有个声音不停地哀嚎,不要过去不要过去千万不要过去!脚却不由自主地想往前迈,一止一进的矛盾力量压抑着她,只是站着不动,也异常艰难。
白子衿的脸憋得铁青,身体剧烈地颤抖。
“子冉,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男子也是习武之人,一眼便看出了白子衿的不对劲。他原本沉稳的声音带上了焦虑和疲惫,却始终没有起身。
纵使他没有起身赶来,只是语气间的稍微变化,便打破了白子衿内心所有的防御,她毫不犹豫地迈出了步子,朝男子走去。
走近了,却看到不知何时亭子外挂上了素白的纱帘,微微迟疑,她还是撩开了纱帘,走入亭中。带着淡淡浅笑的女子微微抬头后,双眸中蓦然添上了前所未有的悲痛与绝望。
“北歌,你这是做什么?”她眼中突然出现了明晃晃又刺眼的白光,那是一个她最爱的人抵在她颈间的匕首。
“杀你。”男子语气中似乎带着隐隐的悲痛,白子衿努力想看清男子的双眸,看进他心里,却只看到一片冰冷与漠然。
“为……为什么……”
“因为你很脏。一个乞丐养大的贱种,怎配我娶之为妻?本来还想放你一马,没想到你如此厚脸皮地纠缠,只能杀了你,好让我眼前干净干净。”男子脸上露出一抹戏谑的的笑容,把匕首又往白子衿颈间靠了靠,
身体突然一阵痉挛,白子衿往后一斜,跌靠在亭柱上,只觉得颈间微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迅速溢出,眼前便一片漆黑。
“白子衿?白子衿?”耳边有人低低地呼唤。
白子衿慢慢醒了过来,她睁开眼,又下意识拿手挡住了眸前刺眼的光明。
那个梦,是怎么回事,明明婆婆已经给自己施了咒,为何这个梦还会出现?白子衿呆呆地看着从指缝间泄露的白光,眼泪无可控制地滑落,不知是因为刺眼还是因为心中的悲凉。
“白子衿!”又是一遍焦虑地呼唤,才使白子衿缓过神来。放下手,抬眼看向床侧,白子衿不禁又怔了怔。那少年映在阳光中的容颜,竟然和他那么相像,那么他,到底是谁?
“莫无昀,你不是晕过去了吗?”白子衿回了神,突然发现莫无昀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他应该躺在床上,然后是自己在旁边急切地唤他的名字,怎么一切都反了?
莫无昀无奈地扯扯嘴角,又看向白病秧子道:“我刚醒,你就晕过去了。白子衿,你是不是病了?”
“哪有?我身体好着呢!”白子衿掀开被褥跳下床就想证明自己强壮的体魄,没料到浑身软绵绵的,脚刚着地就扑通一个猛嗑摔倒了地上。莫无昀悠悠地走过来扶起白子衿,然后蹲下身检查她的伤势,谁也看不到,他的双眉轻轻皱了起来。
“我没事,你还是去休息吧,我看你身体才不咋地,莫再要突然晕过去。”白子衿嘶嘶地吸着气。
莫无昀回以白子衿一个大大的白眼,道:“你刚刚那个角度摔下去肯定伤到了,崴到脚了吧。”
莫无昀语气都是肯定的,白子衿也不好再瞒下去,低下头抿住了唇。
脚踝突然有冰凉的触感,莫无昀纤长的手指轻轻按揉着她的左踝,指间的清凉打着旋点在伤处,竟然使原本肿痛的脚踝慢慢消了淤血。少年的乌发遮住了他的半边脸颊,落在白子衿的肌肤上,微微有些痒。斜倚在榻上的少女眼眸闪烁,白皙的双颊上微微染了两抹红晕,似傍晚天际旁的几簇火烧云。
莫无昀似是感应到了白子衿的目光,抬头对上她的双眸。他看到她眸中蕴了些许水汽,环绕在他的倒影旁,似在思索,似在怀念;她看到他浩瀚如夜空的双眼,仿佛唐突闯入了他的世界,不禁有些恍惚,却看到他毫无抗拒,接纳了她的来到。他看着她,似看着雾气里笑靥迷蒙的仙;她看着他,似看着夜后浅笑掌握世间万物的神。
他慢慢地,轻轻地笑了一下。
只那淡淡地一下,让这冰块脸突然有了人情味,突然变得温暖亲切。
“原来笑起来也那么丑……”某人小声嘀咕道。
“那你笑一个啊。”某人因为自己莫名其妙地一笑而有点不自然,低头为白子衿擦药来掩饰脸上那两坨可疑红色圆点。
白子衿立马龇牙咧嘴地一笑。
正巧抬头看见这一幕的莫无昀立即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哼,看什么看,没看过人笑吗?”白子衿恶狠狠地龇着牙。
“瞧见过。”莫无昀答。
“那你还看什么看!”白子衿恶狠狠地咧开嘴。
“只是没瞧见过这么丑的,姑娘你是第一个。”莫无昀立马真诚地直视着白子衿的双眼答。
白子衿,败。
伶牙俐齿的白子衿遇上万年冰块毒舌男,简直渺小得像一坨渣渣。远在天边的宗笑伸出一根中指鄙夷地在白子衿影像旁比了比,然后潇洒地转身道:“白子衿没想到你混的这么差,姐姐这就来救你。”
黑衣女子跨上马,朝嵊州的方向奔了去。
………
气氛在一瞬间突然有点诡谲。
“呃,对了,安长老呢,莫晚不是去找他了吗?”白子衿迅速地岔开话题。
莫无昀怔了怔,然后面带“你是瞎呢还是瞎呢还是瞎呢”的鄙夷示意白子衿看外面。白子衿扭头,然后看见了华丽丽地一片漆黑。
“……我说莫无昀你怎么突然那么黑呢,原来天已经暗了啊,我这是睡了有多久?”白子衿讪讪地笑道。
莫无昀脸抽了抽,好容易按捺住想揍某人一顿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道:“你睡了一个下午。安长老先前来过,看到晕的是你不是我,就走了,”他特意停下撩起眼皮看了看白子衿姹紫嫣红地脸色,“莫晚被朱倾落带去玩了。诶白子衿你脸色真好看……”
一个枕头突地砸到了莫无昀细皮嫩肉地小脸上。
“莫无昀!你个天杀的!”白子衿恨恨地道,“说到朱倾落我就来气!你是不是特喜欢冤枉人?还是特傻叉?一,你欺瞒上下设计朱倾落害她差点受十大棍!你知不知道遥仙门的十大棍会让人躺三天都起不来啊?二,你把你纯真善良天真可爱又无!辜!的妹妹给一个仇人带走,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朱倾落那个女疯子,专门坑人一百年!坑人杀人算计人专业户啊!你难道想看到你妹妹竖着出去横着回来吗?啊不,应该是永远不回来!”
莫无昀扶额。原以为白子衿突然变成白泼妇是因为好友受冤而气愤,没想到好友从她嘴巴里出来直接就变成残害人专业户了……这世道啊……莫无昀一边无语一边寻思着改天是不是也把陆竺骂一骂?是不是这样会心情好点?看白子衿一脸老娘骂的很爽的模样。
某个因为把莫无昀说教了一顿而很爽的人完全不知道某只已经想歪了,而且歪的特别不靠谱。
“子衿,你这脸怎么这么红?你们俩……”朱倾落带着莫晚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看着白子衿脸上因太过激动而浮上的疑似是春天红的两坨,再看着莫无昀因设计好友而设计地微微有些喜滋滋的眼眸,再想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是也华丽丽地想歪了。
白子衿回过神来,看到朱倾落怪异的神色,也没有多想就一瘸一拐地冲了过去。朱倾落呆呆地张开双臂,看着某只紧张地冲了过来,想着是不是莫无昀欺负她了,而且还成功地让她感到紧张惶恐了?朱倾落张开的双臂只迎来了一阵风,一阵风的制造者扑向了她脚边的莫晚。朱倾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见了一连串的急切地疑问声:“莫晚你还好吧?女疯子她没有虐待你吧?你还能说话吧?唱歌呢?跳舞呢?你怎么不回答?你被那个女疯子吓到了?天呢莫无昀你看你干的好事!莫晚你说话啊!说话啊!”
莫晚看着眼前可怕的女魔头噼里啪啦的一段乱轰,大眼睛中渐渐溢出了水汽。
朱倾落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白子衿嘴里的女疯子是自己,于是她立马从娇滴滴的美娇娘重回女疯子的本色,对着白子衿大吼:“白子衿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竟然这么说我!你冷酷!无情!无理取闹!”
“你看你把莫晚吓成什么样了还好意思说我?你才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白子衿立马对吼。
“我没有冷酷!无情!无理取闹!”
……
莫无昀淡淡地看着两个女疯子当众撒泼,悠悠地走过去拉走了马上要哭出来的莫晚,道:“小晚,朱倾落对你好吗?”
莫晚瞪着大眼睛点点头。
“欺负你了吗?”莫无昀又道。
莫晚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眼眶红红的。”已经停战了的白子衿立马凑过来问。
莫晚怔怔地看着白子衿,然后迅速垂下头,糯糯地道:“子衿……子衿姐姐吓到我了。”
莫无昀的寝殿中顿时爆发出了朱倾落得意的笑声。
……
四个人围坐在一起,终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清楚。
“朱倾落撞我的时候我头有点犯晕,后来怎么回去的我也不太清楚,回到寝殿后我就睡了一会。我的侍卫从小和我待在一起,乖张惯了,估计那时在长老面前添油加醋了许多。所以才有早课的那场误会。”不善言辞的莫无昀在这一刻显得异常积极。
朱倾落点头接到:“在白子衿晕过去的时候我就知道真相了。这件事我有问过莫晚和安长老,回答一致,可信!”
“所以说,这全是一个误会?”白子衿一脸懵懵懂懂的模样。她面前的三人狂点头。
“那我还差点替你挨了十大棍?!”白子衿险些跳起来。她本来觉得背黑锅没什么,现在知道是一场误会后反而觉得不爽。也就是说,黑锅白背了?照顾人也白照顾了?还害得她崴了脚!
“本来就没让你帮我背黑锅……”朱倾落低头嘀咕道。
白子衿柳眉倒竖:“怪我咯?我不帮你背黑锅你就成功犯事犯满五次这一年被赶回家?回家你吃什么?用什么?穿什么?生病了怎么办?”
朱倾落突然沉默了,旁边白子衿也突然沉默了。朱倾落家境贫寒,因骨骼奇好被长老收入遥仙门中。她刚来的时候,白子衿已经在这里好久了。她性格孤僻,不愿与人交谈。如今变得这么开朗大方,也是白子衿一步一步走进了她心里,打开了她那扇长闭的门。不过……这打开得好像过了点。也因如此,朱倾落长大后常常犯事,规定一年犯事五次就要被赶回家,直到来年新春方可归来。可是朱倾落回了家怎么办?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那种日子,白子衿想也不敢想。
莫无昀挑了挑眉,他能感觉到气氛中的悲凉与无奈,心底某块地方似乎也隐隐作痛,与面前两个女子变化的情感而共鸣。
“好了,既然已经没事,就不要多想了。”白子衿仰起头努力想抑住泪水。这种生活,这一世虽然没有体会过,可是以前和死党们在一起,也常常过着这种流落街头的日子,直到被宗笑口中的大佬院长收留。
突然有人轻碰了下她的手臂。白子衿低下头,莫无昀修长的手中握着被巾帕裹着的伤药,递了过来。耳边他好听的声音响起:“这是伤药,睡前记得抹。对了,把眼泪擦一下。”他的声音依旧那么淡漠,听不出什么情感,但是他却放低了最后一句话,那句话中,似乎包含着安慰、悲痛、鼓励与无奈。她抬眸勉强对他笑一下,却笑得眉眼弯弯,似乎有道不尽的快乐。莫无昀看着她突然的笑容,呼吸一滞,眼中渐渐现出迷茫。
“我走了。”白子衿路过门口时顿了一下,又道,“照顾好莫晚。”
那句照顾好莫晚有点搞笑。莫晚是他妹妹,他能不仔细吗。那句,是另有所指吧。莫无昀的唇边渐渐溢出淡淡地笑意。
白子衿走出了几步,忽觉后背有淡淡地目光扫过。她没有回头,在心中开了反视,她看到他唇边酿有笑意,眸光淡淡却含着温存情愫。她也笑了,笑容如春天绽放的第一朵花,万紫千红都抵不过那一霎她的欢喜。
……
“子冉,我喜欢你。”还是那个修长的男子,靠在柳树旁,直视着面前女子的双眸。
“真的?”女子笑问。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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