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重明依旧没有回来，忧心忡忡中等来了夜游神捎来的口信，平安。
我躺在床上碾转反侧不能成眠，脑袋里纷杂一片，乱糟糟的，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才勉强睡着。
翌日清早，我在楼下吃早饭。日光大好，无风无雾。
无恙适时而来，白袍广袖干净无尘，举手投足间身姿优雅，流淌出一种与生俱来的世家之风。他甫一现身，便迎来了几道窥伺的目光。小二哥来福殷勤端了茶过来，无恙接过拿在手里吹了吹，看着我脸上两只大大的熊猫眼，“没睡好？”
我“嗯”了一声，推了推蒸笼里的翡翠虾仁饺，小声道，“这饺子不错，味道很是鲜美，尝尝？我感觉比九重天上的那位灶王奶奶做的还好吃。”
无恙手指轻轻一动，便竖了道仙障隔绝了声音。他淡淡道，“这人间五谷杂粮还是少吃为好，吃多了浊气太盛恐影响修为。”
我手中竹筷夹起一个饺子送到口中，满足的叹了一口气。不以为然道，“浊气？真是不懂生活。仙界哪有这般有滋有味的东西？”
无恙摇摇头，慢悠悠的饮了一口茶，“我听说你爹爹毕方年轻时也是位叱刹风云的人物，当年仙魔一役可是风头很盛，只是可惜了后来隐居在女床山再也不曾过问仙界一事。”
我停了筷子叹道，“可不是呢？我爹爹出生在章莪之山，是被仙界众仙谓之万恶之禽的毕方鸟。我听萧南说，当年天帝对我爹爹可是防范的紧，生怕他一不小心便堕入魔道。幸而娶了我娘亲，性子才收敛起来。只是，我倒是不知道他还参加过仙魔一役？”
无恙见我放了筷子，便撤了仙障起身来，“走吧！我们去一趟刘云家。”
我疑惑问他，“不先去一趟栖霞山么？”
“不急。”无恙轻轻一笑，高深莫测。
我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多个帮手总归是好的。而且，西王母让他下凡彻查司幽魔君一事，也是受我牵连，如此算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此间一路无话，到了昨夜的那处矮房。
面色苍白的男子正坐在院子里看书，一身洗的素白的袍子，眉目疏淡。他甫一见我和无恙，神情间便有些落寞，放下手中的书轻叹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我闻言颇有些惊异，无恙沉吟一下道，“你知道我们是何人？”
刘云捂着胸口又咳了几下，咳得苍白的脸色上一抹不正常的嫣红。无恙皱了皱眉道，“你已经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了。”
我吓了一跳，说话怎的这般不知轻重？刘云闻言却笑了笑，我瞪了无恙一眼忙解释道，“公子莫要把话放在心上，我这位朋友会些医术，一向心直嘴快，其实没有恶意的。”
“你也说了你这位朋友会些医术，想来这话是没错的。不过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如今早已是强弩之末。”他端了茶水过来，请我和无恙坐下，嘴里说着这些话，脸上却没有太多表情。语气之间颇有几分从容，“我早知自己已无多少时日好活，只是含黛…含黛她却不愿意认命。”话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
无恙顿了顿，接过话来，“那你可知她不是凡人？”
刘云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顿，良久才低低道，“……她以妖术为我续命，我如何不知？”
我闻言顿时对这位书生刮目相看，惊道，“你既然知道，竟然还要容忍她继续为恶？真是枉读了圣贤书，眼见她为你伤人性命，堕入魔道？”
刘云笑了笑，苍白的容色显出几分悠远的味道，神情莫测。“若是可以的话，如今我愿放弃永世的轮回为她偿还罪孽。”
临别时，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黑色的石头，神色间有些疲惫，“你说，我这是背叛她吗？”
背叛？在我看来，这个词实在是太过沉重。我活了两万七千多年，那么漫长的岁月里，我从未想过这个词。
我看着自己的脚尖一时无话，因为我不明白，更无法回答他。所以我只是问他，“那么，你还爱她吗？”
刘云抚着自己素白的的袍子笑了笑，没有回答我，用了一句反问的话结束了这次的话题。
他说，“我愿意放弃永世的轮回，永堕地狱，来为她偿还犯下的罪孽。你说，我这样算是爱她吗？”
无恙没有说话，我看着刘云苍白的面容，有些伤感。
日暮时分，帝京栖霞山。
我坐在石头上发呆，等待阴阳交界的时刻。此时西天上霞光璀璨，落日的余晖洒在这片逶迤叠嶂的山间，便添了几分苍茫之色。
我叹道，“为何爱情都这么残酷？”
无恙此时正闭着眼睛倚在一颗老槐树上小憩，肤光如玉，闻言形状优美的嘴角弯成一道柔软的弧度。他睁开眼睛，眸光似水，“阿颜，你也有过残酷的爱情么？”
我垂目笑了笑，“不。我只是有些感慨。”
天边的最后一缕光透过那些茂密的枝叶，照在写着“栖霞山”的那块石头，洒下一片斑驳的阴影。
无恙瞬间敛了笑容，狭长的眼睛瞬间透出一道摄人的光。他长身玉立，肃然掐诀念了一个古怪的咒语。阴阳交错，那块黑色的石头将会把我们带入一个未知的世界。
这，就是无恙葫芦里的那颗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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