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顾倾和坐在前丞相律言府邸后的花园,身旁的侍女上前又将酒杯斟满,手指却无意间碰落酒杯旁的玉簪。她连忙弯腰拾起,恭敬地放在石桌上,然后退后。
顾倾和略微皱眉,似是不太高兴,声音却轻飘飘地听不出一丝情绪:“你先下去吧。”
“少主……”侍女欲言又止,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我没事,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顾倾和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不紧不慢地说道。
待侍女小心翼翼地退出之后,顾倾和看着素雅的玉簪,才想起是八岁那年母亲制出最后一把琴‘栖觞’时父亲送的,哥哥一时兴起,就作了一首长干词,母亲高兴地为其谱了曲,琴声仿佛还绵延于耳,只是亲人却早已不在。
栖觞……
无声地默念,思绪飘到很久以前的北漠时光,突然想起一个易容的黑衣少年接过古琴时眼中捉摸不透的笑意……
黄昏时分,天边橙紫色的余霞映着撕扯开的云絮,晴空澄澈无垠,沙漠里的微风带着未散的炙热气息。
商队缓缓行进着,为首策马而行的是一位黑衣少年。
算起来,他来到这北漠也有一段时间了,却得知前丞相律言早已由北漠回了襄都,摄政王那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思虑中,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经验颇丰的林伯侧耳倾听,顿时脸色大变,高声道:“糟了,是沙盗!”
少年一听“沙盗”两字,也不由蹙起了眉,早听说北漠偶有沙盗出没,以打劫过往商人为生,手段极为凶残。可是,现在他们人手不多,对付沙盗,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随着马蹄声的临近,只见一群身形彪悍的沙盗们手持长刀,大吼着朝着商队冲了过来,他们策马如飞,很快从两边将这只商队围得密不透风
冲在最前面的沙盗头领大约三十几岁,细眼高鼻,带了几分北漠异族的血统,浑身上下散发着阴厉狠辣的气息。
少年暗暗握住剑柄,直觉告诉他,这是个不容易对付的角色。
“大哥,这是过路费,您就让我们过去吧。”随行的林伯也知道面前的这个人不好对付,陪着笑脸将一袋黄金呈给首领。
那头领接过黄金,眼中闪着贪婪又凶恶的光,唇角露出凶残的笑容,一字一句道:“听好了,钱和货全留下。人,一个不留。”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长刀又快又狠地砍向林伯。
当!
头领只觉有什么东西将长刀震开了,刀刃还在嗡嗡作响,直震得他虎口发麻,他一惊,怒道:“什么人?……”
“是我,怎么了?”少年懒洋洋地开口,慢吞吞地策马行至他面前。
头领抬头,对上少年的视线,细长的眼里丝毫掩饰不了他的傲慢与轻蔑:一个未及弱冠的小子而已,能有什么能耐?
他大喝一声,把这个小子先给解决掉!说时迟那时快,几道雪亮的弧光直扑少年而来。少年的眼里闪出一丝寒光,两声惨叫以后,只见两个大汉已被斩落马下,少年平静的脸上没有起一丝惊澜。
头领内心一惊,难道遇到了高手?怎么也不能败在一个黄毛小子的手里!他大喝一声:“上!”
此时,不远处,正有几人在驻足观望。
“少……小姐,我们要不要去帮忙?”一个男子低声问道,只见一个清冷的女子立于风中,深蓝色的裙摆在空中蹁跹起舞,蓝色的面纱遮住大半张脸,却依稀可以看出女子皮肤白皙,双眸如星,眉角的朱砂痣更是为她增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她手抱着古琴,右手搭在琴弦上,不经意地拨动着琴弦。
她微微点头,将琴交到随从手中,便翻身上马。
古琴却发出不易令人察觉的颤音。
长刀挥来,刺破了少年的衣袖,渗出一丝丝血迹……慕璟轩明白这种腹背受敌的情况是十分不利的,但这里除了他,懂武艺的没有几个。
“咣!”他愕然地转过头,看见一名蓝衣女子带着人马冲了进来,一枚枚暗器不断从女子的长袖下飞出刺向沙盗。
沙盗本就已有些心虚,再一看蓝衣女子的人个个武艺高强,已是全军溃败,忙不迭地向西逃窜而去。
见沙盗已被赶走,慕璟轩忙下了马,连忙向蓝衣女子道谢:“在下是襄国商人,多谢姑娘相救。”
“无需谢我,举手之劳罢了。”女子微微颌首,算是回礼。
沉默良久,女子突然开口:“你们是要去落日城?”
慕璟轩闻言心下一喜,忙答道:“正是。”
“跟我来吧,落日城离这里不远。”女子显然不想和他多说,只是自顾自地转身向前走。
大约又行了两个时辰的路,才进入落日城。传说中的不夜之地果然到了夜晚时分还未关闭城门。一行人找好客栈,安顿好后,慕璟轩才在客栈的后院找到女子,此时的她正坐在石栏上,仰望星空。微风吹过,扬起深蓝色的面纱,露出倾世的容颜。
“姑娘,在下特向你来表示谢意,并奉上一袋黄金,多有打忧……”慕璟轩有些讪讪地说。女子还未开口说话,手中的古琴已发出了低沉的声响,琴弦声如有所语。女子忽然抬头望向慕璟轩,似乎有些惊讶。
“终于找到宿主了吗?原来我连一丝回忆都留不住,到头来什么都没有留下?”微不可闻的呢喃,却像是伤心至极的哀泣,随即,她转向慕璟轩,淡然开口道:“你不是要感谢我吗?”她的情绪收敛的极快,快到让他以为那低低的哀泣只是他的错觉。
“那你就帮我保管这把琴吧。在适当的时候我会回襄都找你。”女子仿佛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将琴放在他手里,然后转身离开,并未注意,自己用词是‘回’而不是‘去’。
一滴泪……
洒在琴弦上,发出微微的颤音……
琴声……
注定连起两人的命运。
顾倾和从回忆中跳脱出来,唇角泛起一丝苦涩,她将母亲所制的最后一把琴‘栖觞’交到了少年的手中,同时,儿时的珍贵回忆也像那把琴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像指间流沙一样再难握住。
修长的手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月独酌的身影在月色下更显迷人,却又有些孤单。
朦胧的醉意已然模糊了昔日的琴声,记忆中的歌谣却依旧无比清晰。
倚阑干,泪潸然,桂影倾倒青花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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