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拐进西院,远远就看见云儿坐在花园边低着头做着针线。云儿从小是二表哥的贴身丫环,二表哥结婚前两年,夜夜都是云儿陪着二表哥,二表哥结婚后她被搁在了一边,她是二表哥没有名份的妾,她一直都为这个妾的名份在努力争取着,如今二表哥屋里的大小事都是云儿掌管着,女仆丫环都得听她的。
云儿从小就是天赐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这不仅仅是因为云儿长得美貌,更主要的是她善解人意、温柔腼腆,他与她说话觉得轻松、愉快,心与心之间能够沟通,他心里有啥话都想对她说,他对黑旦说是找二表哥,其实他只是想对云儿说说秋香的事,想让她帮自己出出主意。
天赐在云儿秀美的脸蛋上轻轻捏了一把笑道;“又给二表哥把风呢,谁在里面?”他与她之间的亲热仅限于此,她也喜欢让他捏自己的脸。
云儿只在这位表少爷面前表露自己的真实情感,她醋哄哄嘟着嘴说;“我嫌臊得很,你自己看去!”
天赐又捏了一把云儿的脸蛋道;“我去看看,你可别喊叫!”
他蹑手蹑脚进了上房东间,穿过两道屋门,轻轻推开里间房门往里一看,当他看到炕上仰躺着的二表哥身上骑的是姑父的四姨太时,他愣了下,赶紧往外跑。
他跑回到云儿跟前坐下,喘息着问;“云儿,我二表嫂呢?”
“被二少爷打了一顿跑回娘家去了。”云儿仍低着头做着手里的针线活。
“所以二表哥就拿四姨娘消火呀,二表哥也太胆大了,当心姑父知道了打死他!”
云儿替二少爷辩解着,满腹醋意地冷笑道;“是四姨娘那**被冷落得日子久了熬不住了来找二少爷的,老爷现在又娶了第六房姨太太,哪还管四姨娘死活呢!”
“那我姑父对我姑妈好吗?”天赐不禁为姑妈担心起来。
“老爷对太太倒是挺好,回来了客客气气地,就是夜里不陪太太睡!”云儿笑眯眯盯着天赐笑着说,一付深谙男女之道的样子。
他为姑妈不平,忿忿地问;“有几年姑父没跟姑妈在一起了?”
云儿像是故意气他似地笑道;“都五六年了吧,我也说不清,反正老爷那些姨太太一个比一个年轻美貌,老爷从外面回来只在太太屋里坐坐就到后院去了,老爷一进后院,那些姨太太就像一群蜜蜂一样将老爷围住了,那轮得上太太呀!”
他气乎乎地在地上转着圈说;“姑父也太过份了!”
“别说是太太,现在就连四姨太和五姨太都失宠了,二姨太三姨太就更别提了,老爷现在最宠爱六姨太了,人家是进过洋学堂的洋学生,还不到二十岁,长得跟朵花似的,老爷每次从上海国回来就数给她带的东西多,看见太太穿的旗袍了吧,那是六姨太要的,别人也跟着沾了光。”看样子云儿也十分羡慕那种旗袍衣裳。
他给她解释说;“不是上海国,上海跟咱们是一个国家,在南方那边。”
“我也不知道,反正老爷经常带着大少爷跑上海做生意呢,昨儿个又走了,不知这次回来又带啥新鲜玩意呢!”
“那大表哥和大表嫂他们好吗?”
云儿诡秘地笑道;“大少爷现在高兴得像啥一样能不好吗!”
他好奇地问;“有啥高兴事呢?”
云儿嘴伏在天赐耳边悄悄笑着说;“你知道大少爷才娶的二房是谁吗,她是大少奶奶的亲妹子,长得比大少奶奶还美貌,娶来前就和大少爷勾搭上了,还是大少奶奶给牵的线哩,大少奶奶想要把大少爷握死在手心里,就想出了这招,现在府里都传说他们仨夜里都一块睡哩嘻嘻嘻……”
“那三表弟和四表弟咋成天不见人呢?”
云儿讷讷地说;“还不是忙着花钱哩吗,府里这么大家产,老爷一天挣的钱我们这些下人家一辈子都花不了,不忙着花钱还能做啥,哪个是好好念书的料!”
天赐坐云儿对面看着她做针线笑着说;“我无聊得没处去,来找你说说话。”
她抬起头笑嘻嘻问;“那你咋不到你大姑妈府里去找你表哥耍呢,总往我们府里跑!”
“哼!大姑父说我是败家子,根本就不许我进他们府门,小时候我在他们府门口跟大表哥说了几句话,大姑父就把大表哥打了个半死,从那回起我再也不到他们府里去了,现在就连大姑妈都很少回娘家了,老爷骂我说,都是我这个败家子惹起的,我迟早放把火,把他赵家那酒坊全给他烧光才解恨呢,云儿,你说我是败家子吗?”天赐可怜巴巴盯着她的眼睛期盼着她回答自己。
“你成天吃喝嫖赌抽大烟,你不是败家子那谁是败家呢?你爹就你这么一个独苗,你不争气好好念书,不好好做点事,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你爹还不被你气死呀!”云儿一本正经地劝说天赐,也只有她敢对表少爷这么说话。
“云儿,其实我没你说的这么坏,吃喝是常有的事,大烟就抽了一回,还被辑私队的警察给逮住了,舅舅把我拽到监狱里,让我看那些犯烟瘾的人像狗一样连哭带叫把自己身上都抠烂了,把我吓得哇哇直哭,从那后都五六年了,我就再没抽过大烟,妓院倒是去过,我嫌那些妓女又老又脏还没你好看呢,我就从没嫖过,至今我还是童子身呢,不信我让你看,真的云儿!”天赐急忙为自己辩解着,说着就要解裤带,被云儿给挡住了。
云儿捂着嘴笑道;“表少爷你赶紧别丢人了,女人能查清是不是处女,男人是不是童子身咋查呢,不过我相信你真是童子身,你才多大呀,只有十七八岁的人能坏到哪去,你跟这府里那几个不一样,这我心里明白着哩,那你爹为啥骂你是败家子呢?”
“我从小就贪玩好赌,我爹就一直骂我是败家子,从小到大,我爹从没给过我好脸色,他骂我是败家子,府里的下人都背地里叫我败家子少爷,就连丫环女仆,所有下人也都看不起我,府里上下百十号人就我娘不嫌弃我,我在这世上就只有我娘这么一个亲人了……”天赐说着就抽泣了起来。
云儿被他说得眼圈也红了,强忍着没让泪水流出来,她怜悯地轻轻拍着他的脸蛋劝道;“表少爷别伤心了,除了你娘不嫌弃你,不是还有我云儿哩么,咱俩这些年都是你有啥伤心话找我说,我有啥伤心话找你说么,难道我云儿还嫌弃过你么,快别哭了,让人看见还以为我把你个表少爷给惹哭了呢,以后别再耍钱了,你爹也是恨铁不成钢啊,他就你这一个独苗,你们秦府那么大的家业,你不争气让他指靠谁去呢,你以后别再耍钱了,你爹就爱你疼你了!”
“他越骂我是败家子我就越要赌,我跟他赌的就是这口气,我让他总骂我、总看不起我,看谁气得过谁,我早就想一把火把那高门楼给他烧球了,看他还咋看不起我呢,都是那个高门楼逼着他看不起我的!”天赐双眼喷溅着火花,咬着牙忿忿说,他稚嫩的脸庞显出一种与年龄极不协调的仇恨神情。
云儿擦了把眼泪,轻轻拍了拍天赐的脸蛋,苦笑着劝道;“你咋能这么跟你爹赌气呢,这万万使不得,天底下没有不疼爱自己儿女的爹,你这么气你爹,那可真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这才叫身在福中不知福哩!就拿我来说吧,我十二岁就被我爹卖给了他们王府,每天起得最早、睡得最晚,我是伺候了这个、伺候那个,动不动还要挨打受气,见我脾气好就一直让我给二少爷当丫环,这爷你是知道的,我才十三、四岁就对我动手动脚,在我身上乱摸、乱捏,还不到十六岁就被他破了身,我强装着笑脸陪他睡了二年,他娶了少奶奶就不管我了,当初求我陪他睡那会,指天指地发誓说将来娶我做二房,少奶奶进门都快两年了,还不给太太提说,一跟少奶奶吵嘴就硬上我的炕,而今我女子不是女子、媳妇不是媳妇,让我找谁去哩,我心里一难受就恨我爹,为了两个钱把我推进了火坑,毁了我一辈子,可我每次告假回去,见了他老人家就啥恨都没了,一家人连肚子都吃不饱,穿得像叫花子一样,要不是我偷着接济点钱早就饿死了,我还恨啥哩,每回离家时爹都眼泪汪汪的,不是为了爹娘不被饿死,我早拿根绳子上吊了,天赐啊,你是人、我也是人,这人跟人能比吗?你听我一句劝,别再跟你爹赌气了,行么?”
云儿的话使他很感动,他诚恳地对她说;“其实自从我见了秋香,就在心里暗暗下决心,以后再不赌了,决心改掉以前那些坏毛病,给我娘争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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